許是那杜仲明命不該絕,三日後王大夫再去診脈的時候,竟發覺脈象比上次穩健了許多,明顯有好轉的跡象,杜家人听聞,自是喜不自勝。
只是這般下來,他們以治病為由,越發賴在馮家不肯走了。那杜姨媽向來是個有心計的,早在心中謀劃了一個好計策。
話說這里其實還有一段公案未表。想當初,白家原是金陵城寧縣一家不大不小的商戶。那白氏夫婦半生未能得子,膝下只余兩個女兒,便是如今的馮母與杜姨媽,兩人年紀只相差一歲,性格卻是南轅北轍,馮母溫順嫻靜,那杜姨媽卻從小便任性要強,加上她是妹妹,馮母自然處處讓她許多,然兩人感情卻甚篤。
馮母十六歲那年,二人均已及笄,恰逢有兩家人上門提親,一個是杜仲明,一個是馮子寧,馮氏夫婦考慮到姐妹二人都已是適婚年齡,便應許了這兩門親事,只當初馮氏夫婦原想按提親順序,將馮母許給杜仲明,將杜姨媽許給馮子寧。然那杜姨媽卻不肯依,只因當時杜家家境比馮家稍顯殷實,而且杜仲明身上已經有了秀才的功名,因此她哭天搶地,最終馮母無法,只得與她換了親。
不料後來,杜家高堂相繼離世,三個兄弟鬧分家,杜仲明又考了三次鄉試未果,倒白白將分得的財產耗去許多,只能在縣中做了個私塾先生,勉強能夠糊口而已。倒是馮子寧,父母亡故之後,賣了家鄉房屋田產,帶了馮母去金陵城打拼,後來竟混成了個小鄉紳,再加上馮淵的緣故,馮家便日益富足了。
這一切被那杜姨媽看在眼里,心里豈不悔恨,只日夜埋怨杜仲明無出息沒能耐,給了他好些氣受,虧得杜仲明是個明智的,只一心撲在書上,從不理會她。
然杜姨媽也是個會算計的,杜天應及冠之年,想著馮家閨女也滿十六,又未出閣,便有了結親的念頭。哪知進了金陵城,才知離家多年的馮淵竟帶了許多師哥、師弟回來了,那馮溪竟已看上了馮淵的大師哥謝廉,提親自然被拒。她心里窩火,又想著攛掇馮淵娶自己女兒,不料那馮淵竟當堂公開自己是個斷袖,絕不肯娶杜聘婷。
杜姨媽兩次失了臉面,豈會善罷甘休,只當著眾人面將馮家上上下下罵得體無完膚,就差挖人家祖墳了。再後來,她便帶了兒女回去,還當眾發誓再不與馮家往來。
實則,杜姨媽一回家便悔青了腸子。倒不是因為得罪了馮家,而是念著這樣一來就沾不得馮家半點好處了。她又是個極好面子的,哪里肯先低頭呢,便打腫臉硬撐著,倒是馮母心慈,去年馮溪升了夫人,還派人遞了消息給她,不曾想被杜姨娘看成是炫耀、挖苦之意,不但將來人轟了出去,還把馮家祖宗十八代又咒了一遍。
要不是這次杜仲明病入膏肓,請醫問藥的幾乎花光了積蓄,那杜姨媽怕決不肯來馮府認錯的。話又說回來,如今她既豁出去老臉來了,哪里還有輕易就走的道理呢?
眼下馮老爺已逝,馮府便是馮母做大。杜姨媽深知她這個姐姐最是心軟的,早已打算找個由頭便留在金陵不走了。原本路上她還在為這事兒心煩,如今看見馮淵轉性,不再好男風,自然又起了原本的心思,想著只要女兒做了馮淵的正室,以後便是這馮府的當家主母,別人如何還能攆她去呢?
這算盤可謂打得精而又精,如今只差臨門一腳了。
說也奇怪,自從那杜家人來了馮府之後,便連天氣也跟著變了,竟連著下了半個月的綿綿細雨,惹得人連心境都是潮濕的。
這日,終于雨停,只是天氣依舊陰沉。
彼時馮淵正在書房核算賬目,卻听門邊傳來陣陣腳步聲,一時也未听得分明,只當是英蓮又來找他練字了,便起身去門口迎她,不料進來的人卻是杜聘婷。
馮淵臉一沉,忙停了腳步︰「表妹怎麼到這兒來了?」
那杜聘婷忙莞爾一笑,道︰「表哥日夜忙著照料生意,著實辛苦,我今日特地熬了上等烏雞湯來,給表哥補補身體。」
要說她這番前來,可果真是下了功夫的。只看她上身穿了大紅團錦琢花衫子,外面套了鏤金百蝶穿花紫色背心,下面系了一條水紅色石榴裙,頭上插了赤金花葉發簪,腕上配了翠玉鐲子,走起路來故意翹臀扭腰,看起來竟的確是嬌媚無骨入艷三分。
然馮淵卻視若無睹,只道︰「多謝表妹掛心,我現下手頭事務繁多,你且將雞湯放下,先行離開吧。」
那杜聘婷哪里肯輕易听他的,自她進了馮府後,那馮淵從不進西苑半步,便是請他也以公事推月兌,只派小廝來探問,以致杜家母女雖有心思,卻連馮淵面兒都見不著。故今日那杜姨媽才讓杜聘婷主動出擊,精心打扮了來勾引他的。
「表哥,生意是忙不完的,要是累壞了身體可就不值當了。」那杜聘婷軟腰輕搖自顧上了前,將盤子放在了桌上,又雙手將雞湯捧起,奉到馮淵跟前,杏眼含媚,道,「表哥,這雞湯是我親手炖的,用料也極為考究,你就嘗嘗吧。」
馮淵只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冷冷看她。
杜聘婷見狀,索性舀起一勺傾身上前,道︰「如若表哥不願動手,那表妹我喂你可好?」
馮淵心下煩躁,又不好當面駁斥,急急往後退了一步,道︰「表妹果然賢淑,定是這段日子伺候姨父已養成喂飲的習慣。只我身體康健,又手腳齊全,著實不須表妹代勞。表妹還是早些回去,照料姨父吧。」
他站在那里,身形挺拔,面目如畫,雖目光溫和,姿態閑雅,周身卻已透著若有若無的冷峻。
那杜聘婷長年生在小縣城,哪里見過馮淵這樣的美男子,當年便已對他一見傾心,奈何他卻是個好男風的,只能抿了心思,然如今他重好,讓她怎能不歡喜?
「哎呀,我爹自有我娘照顧呢!」她絲毫不在意他的冷淡,緊跟著上前了幾步,恨不得貼在他身上,曼聲道,「表哥,這是人家親手熬的,費了好些功夫呢,你好歹嘗一口嘛?」
聲音嬌媚得幾乎能擰出水來,馮淵吸了一口氣,語氣更顯凝滯︰「我已說了,我還有事要忙,表妹請回。」
「表哥,就喝一口,一口就好嘛!」那杜聘婷不依不饒,已舉起勺子送到馮淵唇邊,馮淵身後便是書桌,想要再躲也無處可退,正欲推開她,不想目光卻觸到門口那個縴瘦身影。
「九兒。」馮淵月兌口而出,忙抽身大步跨到她跟前,「什麼時候來的,怎麼站在門口不出聲呢?」
英蓮見那杜聘婷正在馮淵身後,一臉怨念地看她,不覺微微一哂︰「剛想出聲,就看見杜姐姐在里面,恐擾了你們說話,便稍站了一會兒。」
那杜聘婷見她手里也端了東西,一臉驕矜地看她︰「喲,九兒妹妹也給表哥送東西來呢,不知是什麼好東西啊?」
英蓮淡淡道︰「說不上好東西,只是一杯花茶而已。」
杜聘婷挑眉道︰「居然是花茶,真可笑。你不也想想,表哥可是個爺們兒,怎麼會喝這麼娘氣的東西呢?我今日可是特地煮了烏雞湯,還在里面加了黨參、靈芝等補品,調理身體再好不過的了。」
英蓮目光一斂,暗自冷笑,她用的那些東西不還都是從馮淵鋪子里出的麼,倒真會借花獻佛。
只听一旁馮淵冷冷道︰「春季主生發,又多雨潮濕,最適宜飲花茶。倒是烏雞湯,自古以來都是女性滋養佳品,尤適合體虛血虧的產婦。要說娘氣,依表妹看哪個更甚呢?」
杜聘婷一怔,姣美容顏神色陡變,兩只水眸淚光閃閃︰「表哥,你怎麼……」
馮淵卻沒心軟,道︰「想來表妹不通藥理,不知道也算不得什麼。只這烏雞湯,若我喝了倒是浪費,不如表妹留著自己喝了吧。」
杜聘婷聞言愈發狼狽,恨得銀牙緊咬,只淒然看著馮淵,道︰「表哥,你難道當真不明白我的一片真心麼?我為熬這雞湯,親自在廚房守了一宿,手都燙起了水泡,縱然不合你胃口,表哥也該嘗上一口,也算領了我的好意,如何能讓我再端回去呢……」
說著,兩行清淚便已從眼角落了下來,使得這番告白听起來委實深情了不少,英蓮深毀不該此刻出現在這兒,真心礙眼啊。
但現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少不得只乖乖端著盤子垂頭而立,把自己想象成一根木樁子。
馮淵因見杜聘婷竟當著英蓮的面如此孟浪,心頭十分不悅,只冷笑道︰「你若有半點真心,豈會不知馮府如今尚在守制,人人都著素色,不沾葷酒,而你今日卻打扮得如此鮮艷,還要逼我喝下那烏雞湯,是何道理?」
杜聘婷啞然,愣在那里。
杜家近年來一直對馮家心懷芥蒂,連馮老爺去世也未曾吊慰過,又如何會將孝期放在心里呢。
「表哥,你听我說,」杜聘婷心下慌亂,急得口不擇言,「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我以前都是這樣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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