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一個月確實過的異常風平浪靜。
有的時候,常凝甚至隱隱覺得這種平靜下埋伏著的是巨大的危機。
唐家的聘禮已然悉數送到,甚至就連唐夫人本人也來過了好幾次。說是與閨中密友好好聚聚,實際上她來看兒媳的心思卻是完全是擺在明面上了,堂堂正正,毫不隱藏。她看起來真的是非常喜歡常凝這個未來兒媳婦,拉著她的手滔滔不絕的講著唐文玉小時候的事情,簡直是笑顏如花,如同一個嬌嬌怯怯的二八少女。
不過一會兒的功夫,已經是凝凝,凝凝叫的親密無間了。
這種驚人的偏愛甚至叫常夫人這位親娘都有些吃醋了,平白無故這可還沒成親呢,就拉著我的閨女親昵至斯,以後我閨女還回不回娘家了啊。小的是這樣的,老的也是這樣的,你們全家都有常凝癖嗎!
紅頭蓋下,是常凝古井無波的面容。
就算是她這樣平凡無奇的女子,在這樣的盛裝打扮之下,竟也有了幾分艷色。
這可是原主夢寐以求的場面啊,化上最精致的妝容,為了心上人穿上這身自己一針一線縫制的嫁衣,做一個最美的新嫁娘,羞紅著臉頰從頭蓋下不著痕跡的窺視自己的夫君,然後內心小小期盼著夫君能夠與自己恩愛兩不離……
只是可惜,她要嫁的人……早已心有所愛。
常凝忍不住冷笑兩聲。
正在這時,喜娘敲門進來了。她本是個爽利的女人,這會兒倒也壓低了聲音,柔聲道,「新娘子,我們該走啦,再不走吉時過了,可是要惹夫家的人說閑話的。」
瞥了喜娘一眼,常凝不急不緩的起身。
事實上,她確實是還有些猶豫,這個決定真的對嗎?要是唐文臨最終沒有辦法阻止這個婚事,她可就真的要嫁給唐文玉了啊!且不說唐文玉心系江家小姐,就是他沒有所愛,在這個時代,叔嫂通奸也是要浸豬籠的大罪啊。
「我的好姑娘啊,別再墨跡了,我們趕緊的呀!」
急急忙忙的將新娘子推上轎子,喜娘總算是稍稍松了口氣。
這一家的奇葩程度實在是出乎她的預料,新娘子臉色平靜,似乎還隱隱有些不虞,老爺子和夫人抱在一起哭的跟個淚人似的,不像是嫁女兒反倒是有幾分看兒子上戰場送人頭的風範。幾位公子倒是沒爹娘這麼夸張,卻也是眼眶隱隱泛著紅。
這事趕緊成了她也好滾蛋,再留這兒她可真覺得這一家會干出什麼不得了的事情來!
常家和唐家都是東陵大家,兩家結親,一路以來自然是鑼鼓喧天,炮聲連連了。百姓紛紛站在兩側伸長了脖子,想著運氣好能看一眼這新嫁娘到底是何等的花容月貌。
常凝小心翼翼的掀起紅紗一角向外看去,在隊伍的最後面,一群女孩子天真爛漫的指著喜轎談笑,有幾個更是臉上飛上了紅霞,隱隱帶著幾分艷羨的神色。
這群少女早晚有一天也會坐上這樣的花轎,然後與某個或出色,或不起眼的男人喜結連理。也只有現在,她們對待成親這事兒能滿心歡喜了。常凝輕輕嘆了口氣,一眼掃過那群少女,卻突兀的見著後面站著個異常眼熟的人影。
——但見那人黑發藍衣,笑得一如春光般燦爛。
他眨了眨右眼,似乎張嘴說了什麼,不等回應便轉身離去了。
他的反應這般奇怪,常凝卻莫名的感到安心起來。
這家伙可沒這麼容易死心呢,既然如此,何不靜候他會如此攪黃這場婚事?她常凝可連閨閣女子的名譽都賠上了,若是不給力,可不是該一腳踹死唐文臨這死小子麼。她一直抿著的唇終于往上翹了。
不知過了多久,隨著喜娘一聲「小心著點兒」,花轎四平八穩的落到了地面上。
「新郎官快點讓我們看看新娘子呀!」
「對啊,新郎官!你可別不舍得了,大家都是好兄弟,讓我們看看嫂子唄!」
「看新娘,看新娘!」
……
听著外面一聲聲喧嘩的起哄聲,常凝眼見著面前的簾布被一點點的挑開,——那是一只很好看的手,十指修長,骨節分明,脈絡突起的恰到好處。
常凝緩緩將手放了上去。
正待這時,一個女聲打斷了全局。
「且等一等。」
眾人下意識一同抬眼望去,眼里不可抑止的顯露出驚艷之色來。
面前的這名女子,不施粉黛而顏色如朝霞映雪,美目流轉間顧盼生輝,實在是撩人心懷。
「靈兒……!」
確是唐文玉先忍不住呼出了那女子的閨名。
沒錯,這名瓊姿花貌的美人正是江家小姐江靈兒,她的美麗在東陵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如今看來,她與唐大公子竟是有些瓜葛?
群眾的好奇心被深深勾了起來。
「玉郎。」她朝唐文玉點了點,掃視了一眼眾人,最後看向他身邊的常凝,道,「我與玉郎早已情定終生!雖是傷人,但常姑娘,我終究是要告訴你的,你才是插足在有情人之間的那個人!」
「你雖與玉郎是女圭女圭親,但玉郎愛的人確是我。」
她昂著頭,說得光明正大。
「……夫君……?」常凝顫抖著聲音。
「……常姑娘,對不起。你是個好姑娘,只是我已心有所愛。」
唐文玉遲疑良久,終是如此說道。
猛的將頭上的紅蓋子扯下,常凝僵硬著臉看向周遭的人。他們用或同情或嘲笑或看戲的目光看向她,然而卻沒有人伸出援助之手。所有人都在看著,看著她這個往日里高高在上的常家大小姐為做出什麼樣的反應!
「既如此,你為什麼早點告訴我?為什麼直到江姑娘找上門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你才親口說出來?在你眼里,我常凝就是這麼個倒貼的貨色,我常家就這麼的好欺負?」
越是說到最後,她的情緒就越發趨于平淡。
然而,所有人到看出她已經到達了爆發的邊緣,只是忍而不發罷了。是了,一個無辜的弱女子,在人生最重要的婚禮上,卻莫名其妙得知了未婚夫婿早就與他人私下定情,娶她是心不甘情不願,這換了誰誰都受不了啊!
尤其……這找上門來的情敵還以美色聞名東陵南北,想到這,那些本就對常家姑娘有莫名好感的夫人更是心疼的感同身受了。
「你,你——」
江靈兒用縴縴玉手指著她,驚愣的一時說不出話來,半晌才微紅著臉頰道,「……原來你竟是這般模樣的……」
不知為何,她只覺得本來滿心的吃味全都消失不見了。
這人注視著自己的目光可真叫人疼得心都碎了,明明自己毀了她的婚禮,毀了對于一個女子而言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可她的眼神中卻半點沒有憤懣之情,有的只是滿滿的悲傷……仿佛有什麼在啃食著心髒,那里竟一點點抽搐的疼痛起來。
明明常姑娘也是無辜的啊,女圭女圭親這樣的事,是兩方爹娘定下的,又與她有何干系。她一定是從知道這場婚約起,就一直以唐文玉的未婚妻子自居吧……可現在確是一切都毀了。
「江姑娘,我只問你一句。是誰叫你來的?」
一眨不眨的盯著江靈兒,常凝問道。
「是誰叫我的來的……」
江靈兒呆愣愣的重復,半晌紅著臉說,「今兒個有有人傳信到我府上,說是常姑娘出言詆毀我,並且說了一些很難听的話,我一時激動這才……玉郎是個很好的人,我不忍見他娶一個這樣的女子,這才跑了出來。」
不知為何,她此時半點不提她與唐文玉的愛恨糾葛,情深意濃了。
「你不知道,我確是知道的。」
一直冷著臉的常凝突然眉眼彎彎的笑了。「唐文臨,你個死小鬼還不給我滾出來!」
嘴里叫的越是凶狠殘暴,她笑的就越是無辜可人,反差之大直教人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姊姊,我可什麼都沒干。」
站在人群中間的唐文臨同樣是一臉無辜。如雲煙似的墨黑長發有幾縷垂在肩上,淡藍色的素衣雅袍,微微笑時天真無邪的神情,不管怎麼看,都叫人生不出半點惡感。
「你以為我會信你嗎混蛋!跑的倒是飛快,我發了呆的功夫你就已經到這兒了!」
「哪有,姊姊就知道冤枉我,我可一直在這兒,動都沒動。」
唐文臨假咳了兩聲,目光微移。
「小公子明明剛換了身衣服出來。」
不知是哪個婢女小聲說了這麼一句。在此時此刻安靜的大廳里確是格外清晰,幾乎所有人都听到了。
唐文臨的表情一瞬間就苦了下來。
「好吧,既然都暴露了!」他死馬當活馬醫的閉緊雙眼的喊道,「我就是喜歡你你咬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