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軍隊還未到達駐地,京城來報,皇太後薨。皇上連夜拔營回京,替皇太後舉行國喪。
皇帝悲切,下詔書,為皇太後舉行國喪,賜陀羅經被。京城所有寺廟點天燈,誦經七七四十九天,宮中寶華殿,誦經一百天,日夜交替,一刻不得停歇,以為皇太後超度。
皇帝親書藍筆詔書,民間半年之內不得嫁娶,皇室宗親一年之內不得管弦絲竹,不得娶妻納妾,酒肆茶館不得張燈結彩,零零種種列了十八條整。可見皇帝對其母感情至深。
皇帝亦親自齋戒三日,沐浴更衣,與寶華殿的高僧一起誦經。
宮中妃嬪,太監,宮女,一色的喪服,妃嬪不施粉黛,去金除銀,素食度日。太監,宮女,大氣不敢出一聲,為恐一時不慎,丟了性命。
花蕊夫人自然也需要陪伴皇帝皇後誦經,芸兒整天跪得腿都青了,也不敢聲張,幸好,德昭送來的藥多的很,可以慢慢用,未雨綢繆,還是挺有道理的。
這一日,皇帝正殿接見契丹使臣,契丹听聞大宋皇帝喪母,特來悼念。
來人,一個是契丹可汗耶律德光的四王子,一個是契丹的武將,自稱,多羅里。吊唁結束後,皇上特意設素齋宴款待使者,感謝契丹使臣的遠道而來,雖然,契丹吞大宋十六州確實可恨,可兩國交戰,不殺使者這是千古的規矩。
契丹人此次前來,也就是想一探大宋的國力和意圖,因為兩國之間的戰爭再所難免。
李處耕將軍的眼神,是灼熱的,灼熱到幾乎可以殺人的地步,這眼神一直停留在契丹使者多羅里身上。
不管他怎麼打扮,不管他胡須長多長,他就是化成灰,李將軍也不可能認錯的,沒錯,他就是前朝的叛將李達。
當年李處耕將軍本是李達的部下,一次與契丹交戰後,李達和李處耕被俘,李達投敵,李處耕誓死不屈,後來機緣巧合,尋了機會才逃了回來。對朝廷,對外,李處耕將軍一直宣稱李達下落不明,其實只是覺得丟人罷了。
後來趙匡胤稱帝,前朝的事情再無人提起,大家也就忘記了,可,李處耕將軍怎麼能忘?到死都不能忘?
李處耕將軍端起酒杯,走到李達面前︰本人姓李,將軍貴姓?
契丹人笑,大宋的武將好健忘,剛剛已經說過了,這是我契丹的多羅里將軍。
李處耕不理會旁人︰將軍是契丹人吧?可懂我漢字?可知道這個李字怎麼寫?
李達不語,端起酒杯︰也讀漢書,不甚了解。
李處耕沒有善罷甘休的意思︰將軍可有意學學,末將願意交將軍寫這個李字。
皇上不明白其中的緣由︰李將軍,今日是不是喝多了。
李將軍轉身跪拜皇上︰啟稟皇上,臣與多羅里將軍一見如故,想約多羅里將軍明日校場比武,請皇上恩準。
皇上一時更不明白怎麼情況了。
李處耕轉頭看李達,輕聲︰我們的賬該算算了。
李達應戰,皇帝也只得同意,切磋切磋,不傷和氣。其實,皇帝也十分憎恨契丹人,吞我國土,殺我良民,搶我財務,恨不能自己拿刀砍殺,如今,借比武殺殺他們的銳氣也好。
晚上,有人送一封信給芸兒︰明日校場,頭戴玉簪,觀父戰。切記。
這一日,皇上與花蕊夫人坐正中,兩旁有侍衛與侍女,底下兩邊東西為大宋和契丹的眾臣。古代東為上,所以,大宋居東,契丹人居西。
因為德昭和元佐都來了,所以芸兒便站在他們後面觀戰,芸兒雖然不明白父親的用意,但是還是把父親留給自己的玉簪拿出來戴在了頭上。
李處耕將軍只穿了布衣,未著盔甲,看看裝備整齊的李達,將軍笑︰我等只是切磋切磋,將軍何必如此興師動眾,不如像我這樣,月兌了盔甲到來的灑月兌些?
李達知道李處耕必定是意在取自己性命,可眾目睽睽之下,如果不月兌,反而顯得自己為人膽怯,且關系兩國的臉面,只得月兌了盔甲,輕裝上陣。
兩人都用大刀,李將軍刀鋒一轉,大刀發出呼呼的聲音,直奔李達而去,李達豎刀攔截,刀刃相踫,火花四射,李將軍︰這一刀是為了那些曾經跟隨你浴血殺敵,留尸荒野的將士們。
李達沉默。李處耕抬刀,手腕輕輕一挑,大刀從上往下直劈李達的肩膀,李達橫刀抵擋︰這一刀是為了雲兒的母親雲秀,她等你一輩子,到死都不知道你已經叛國了,還一直以為你是個英勇殺敵,保家衛國的英雄。李達驚慌︰她,她過世了嗎?芸兒是誰?李處耕不答,李達奮力推刀,李處耕後退數步。
你告訴我?雲秀走了嗎?雲秀是芸兒母親的小名。
李處耕咬牙切齒︰與你何干。她是我的夫人。
什麼?
一听這話,李達的刀如游龍一般,奔李處耕而來。一股凌厲之極的寒風伴隨而來,李處耕將軍並不躲閃,揮刀迎了上去,如天崩地裂般的聲音,周圍的所有人都捏了一般汗。
兩人斗了幾十回合,眼見李處耕將軍越來越佔上風,就在將軍要勝之際,契丹四王子大喊一聲「將軍住手」。李處耕將軍停手,李達卻趁機反刺過來,這一刀正中將軍右臂。鮮血一下子就映紅了衣服。
一見父親被刺,芸兒第一個沖了過去,奔跑中的芸兒,頭頂的玉簪反射太陽的光芒,一閃一閃,晃進了李達的眼里,芸兒與她母親長得是如此之像,簡直一模一樣,芸兒抱住父親,憤恨的對李達說︰你是小人,明明喊停了。
李達一時間心中五味雜陳,有一肚子的話想問,想說,卻不知道如何開口,面色痛苦。
李處耕听到這句話,笑了,大笑,比自己贏了比武還要開心。
後來皇帝也問過芸兒,為什麼奮不顧身的就沖出去了,芸兒不想說出自己的身份,只說以前玉墜一事,得李將軍求情,一直感念在心,況且是契丹人使詐,自己氣憤不過。
皇帝哈哈大笑,你個黃毛丫頭,竟然一知道感恩,二知道家國情懷,滿口贊許,到底是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奴才,不免嘉獎了一番,此事也就過去了……
李將軍府
晚上,芸兒來看父親,太醫已經來過,說只是點皮外傷,沒什麼要緊的,將養幾日便也沒事了,芸兒放心。
多年的隔閡,芸兒面對父親不知道說什麼︰你,沒事,我就回去了。元佐還在外面等我,芸兒比劃了一下。元佐送芸兒來的,芸兒一人出宮多有不便。
李將軍屏退了下人︰芸兒,有些事情,是時候告訴你了。將軍拿出一個錦盒,遞給芸兒,芸兒打開,里面是滿滿一盒的書信,芸兒認得母親的筆跡,這些全部是母親寫給父親的。
你拆開看看?
芸兒不解,不知道父親是什麼意思?芸兒拆開,沒有抬頭,沒有落筆,只一句話︰可有將軍下落?芸兒拆了很多很多,全部如此。
李處耕將軍嘆氣︰其實,你不是我的親生女兒,你真正的父親是今天與我比武的那個契丹人。
他叫李達,本是前朝的武將,我那時也只是他的部下,一次與契丹交戰大敗被俘,他便投敵了,
我九死一生的跑了回來,面對已經懷孕的你的母親,實在難以啟口,只說失散了,找不到。
後來你母親為了你,下嫁給了我,她一直讓我打听李達的下落,這都是她寄給我的信,封封如此,從來就只問一句話︰可有將軍下落?
多少年了,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她,所以我從不回信。
李處耕將軍說這些陳年舊事的時候,語氣平淡得如同在敘述別人的故事,可芸兒分明清楚的看到,將軍眼神里不能掩飾的愁苦和遺憾。
坐在回宮的馬車上,芸兒哭了,這些年是自己錯怪了父親,當然,這里的父親指的是李處耕。
母親是何其的痴情,為那樣一個男子?何其的不值得?
芸兒為了求元佐帶自己出宮,剛剛告訴元佐,李處耕是自己的父親,可轉眼間,自己的父親又變成了投降契丹的叛將,可笑,真可笑。
元佐不知道內情,還不停的安慰芸兒︰不要難過,太醫說了,不是什麼打緊的傷。
越是安慰,芸兒哭得越凶,不為自己,為的是母親,母親那十多年,注定沒有結果的苦苦等待,為的是父親,十多年的隱忍,卻始終溫暖不了母親一顆冰冷的心。
帶我去契丹人的驛館。
啊?元佐很驚訝,不能去,不能去,再怎麼生氣,也不能去,萬一出什麼事,那可是兩國之間的大事。元佐腦袋再一根筋,這點道理還是知道的。
芸兒瞪眼看元佐︰去,還是不去?
元佐撓頭。
芸兒叫︰停車,你不去,我自己走著去。
元佐無奈︰豁出去了,要死我陪你,去就去。還怕他們不成。
契丹人的住處
芸兒直奔大門而進守衛攔住
李達,你給我出來。聲音很大。
在內室與四王子議事的李達意識到,可能是芸兒,連忙走了出來。四王子也跟了出來。
芸兒甩手給了他一巴掌。李達沒有還手,也沒有吱聲。手下人的刀早就架在了芸兒的脖子上。
放她走,李達命令手下。不要說手下人,就是四王子都看呆了。這姑娘夠勇氣,夠剛烈。
芸兒走了,元佐真的好佩服芸兒,剛嚇得魂都飛了,還想著今天估計要與芸兒一起死在這里了的,沒想到,李達竟放了他們。
坐在車里,芸兒取下頭上的玉簪,放在手里細細撫模,心里聲聲不停的呼喊自己的母親。
李達回房後向四王子說明了一切,請求王子不要追究。如果讓大宋的皇帝知道了,芸兒可能性命難保。四王子也同意了,說實話,他也覺得這個丫頭很有意思,有膽量,有氣魄,這是契丹男人喜歡的女人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