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倫敦街頭早已蓋滿了雪,剛從一戰的陰影中走出的大英帝國如同蹣跚而行的老人,逐漸衰落。行人神色匆匆地裹緊了大衣,冒著凌厲的寒風,不願在空曠的街道上停留半分。昔日車水馬龍的倫敦一片蕭條,報紙隨著風在地上打轉,左上角清晰地印刷著日期︰1926年12月31日。
1926年的最後一天。
街頭那個削瘦的黑發青年神情復雜地握緊了掛在脖子上的吊墜。那是一個做工極為精細的沙漏,復雜的花紋雕刻在轉動軸上,細長的銀鏈子纏在青年的脖子上。要是有任何一個巫師路過,大概都能認出——時間轉換器。只不過比起金色的時間轉換器,那個吊墜更精致更小巧,周身更是四溢著純粹的銀色光芒。
那青年定定站在街口,看著那張報紙被風掛到半空中,最後粘在一個被雨腐蝕了的修女雕像上。
出錯了。
他應該回到1946年而不是1926年。這比預定時間再倒退了二十年。
黑發青年低頭看了看掛在脖子上隱隱閃光的時間轉化器,皺眉將它收進了衣服里面。
這條街似乎順著風向,冰冷陰濕的風將青年原本就亂糟糟的黑發吹的更加凌亂,卷曲的發絲粘在圓眼鏡上,阻礙了青年的視線。青年將凍僵的手□口袋,茫然地看著街道的兩頭。
這個陌生的時代,他應該去哪?
「你的任務就是找到那個人的弱點!」赫敏說的話還在耳邊。
那個睿智的女巫看著自己,如同看著希翼的光明。這的確是黑暗中最後一點光明。
鄧布利多死後,鳳凰社也隨之倒台。三年的時間,黑暗的勢力膨脹,伏地魔完整地歸來,他們所有的戰斗仿佛將死困獸的最後掙扎。救世之星逐漸暗淡,身側的戰友一個接一個地倒下。許是上天終于不忍心,讓他在睡夢中連通了伏地魔的思想,找到了他們最後一點希望——伏地魔最致命的弱點。
找到弱點。
這便是他的任務。看似簡單,但一切又那麼茫然。弱點?什麼弱點?一個人,一件事,一個咒語?太多太多的可能讓他們茫然。尋著夢中每一個微小的細節,他們終于找到了切入口——1946年,伏地魔2歲的時候。
按照計劃,時間轉化器會將他帶回到1946年。
但時間轉換器好像出了差錯。
哈利皺著眉頭,認真思考現下的狀況。
他不知道,當他出現在街頭的那一剎那,命盤就制定好了所有的游戲規則,一切都好像有了什麼不同,卻又沒有什麼不同。他所能做的,不過是篡改命盤,贏得新生!
「先生……那位先生……」虛弱的呼聲打斷了他的沉思。
哈利撥開眼前的頭發,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那是一個神色枯槁的孕婦,臉色蒼白得仿佛落在她肩頭的雪。那個婦人很瘦弱,瘦得皮包骨一般的她卻挺著大得不可思議的肚子。她似乎支撐不住肚子重量一般向前伏著身子,一手抓著街旁的路燈桿子,神色絕望地哀求著哈利上前。
「夫人!」哈利連忙小跑著到那女人面前,「怎麼了!」
婦人的狀況不是很樂觀,身下的雪逐漸被染成紅色,在白茫茫的世界里突兀地心驚。
哈利手足無措地站在那婦人旁邊,不敢輕易移動她,更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孩子……我的孩子……」那婦人似乎已經沒有多少力氣,干澀的唇瓣開開合合,吐出的也只有斷斷續續的氣流,「去,去孤兒院……」
「你說什麼?」哈利湊近婦人企圖听得更清楚些。但時間不容他猶豫思考婦人口中喃喃地到底是什麼,他一把抱起婦人近乎冰冷的身體,努力保持平穩匆匆向最近的一間旅店走去。
旅店的老板顯然也被婦人順著雙腿流下來的血也驚嚇到了。並未見過太多突發事件的他連忙喊了妻子出來幫忙。妻子連忙指揮著哈利將人放下,開始忙碌地準備紗布、剪刀、熱水等工具。
「別暈過去,想想你的孩子,不能暈剛過去!」店主的妻子在那婦人耳邊不停地說著,不停用手推按婦人大得不可思議的肚子。婦人的聲音已經漸漸小了下去,似乎力量用盡一般,連掙扎的幅度都逐漸慢了下來。
五個小時後,房內終于傳出一陣急促的哭聲,是嬰兒特有的高亢!這一聲哭,讓陰暗的旅館瞬間照入一絲生機。
哈利無法表達心中是如何的喜悅。雖然這個孩子與他沒有一絲關系,但在這種壓抑的戰時目睹一個嬰兒的誕生就猶如被洗禮一般。哈利一向喜歡孩子,他喜歡一切象征純潔歡樂的東西,就單純一個孩子的降臨都能讓他歡欣鼓舞。
「我的……孩子。」婦人睜開眼楮,任汗水劃過睫毛,流下臉龐。
店主的妻子擔憂地看著虛弱得瀕死的母親,將孩子抱在襁褓里,小心翼翼地遞給了母親。
孩子並不漂亮,皺巴巴的皮膚,瘦瘦小小的,渾身上下還有黏糊糊的胎液。
可母親並不在乎。她虔誠地吻了吻孩子並不好看的臉龐,聲音弱得連一聲呼吸都能掩蓋掉。
「很抱歉……不能看著你長大。」她滿是凍瘡的手指輕撫上孩子尚未睜開的眼楮。
這句話、這個動作仿佛耗去了她所有的精力。她的呼吸越來越急促,死神掐著她脖子的手已經開始逐漸收緊。
婦人綻開了一個蒼白的微笑,在彌留之際吐出了最後一句話。
「你就叫,湯姆……馬沃羅•里德爾。」
听到名字的一剎那,哈利的大腦出現幾秒鐘的空白。
今天多少號?哈利幾乎魔障的在房間內搜索任何可以證明日期的東西。
1926年12月31日。
牆上日歷的最後一頁上赫然印著這個如同被詛咒的日期。
哈利低下頭愣愣地看著被自己抱在懷中的嬰兒。
湯姆•里德爾?他不是應該出生在孤兒院嗎?
哈利突然如同被雷電擊中了一般瞬間僵硬——若不是因為他的插入,湯姆•里德爾的確是應該出生在孤兒院。
所有嬰兒的出生都讓哈利歡欣鼓舞,唯有這個例外。他真心希望這個嬰兒能就這樣死在出生的時候。給巫師界帶來十幾年黑暗的魔王如今正蜷在他的懷里,只要他伸出手按住他的脖子輕輕一用力,他甚至不會喊出一聲。又或者就這樣放手,讓他重重地掉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
只要殺了懷里的孩子,一切都會解決。不會有那麼多丈夫妻離子散,不會有那麼多母親白發送黑發,不會有那麼多孩子乞討流浪……不必再去找什麼弱點了,只要他一松手,所有的一切都能立馬終結。
哈利痛苦地閉上眼楮,深吸一口氣,緩緩將手松開了……
如此脆弱的嬰兒,摔到地上……他願意背上弒殺嬰兒的痛苦,也不願看後世如此多的死亡。
「先生!小心孩子!」
一雙手及時托住了即將從哈利臂膀中滑落的襁褓!
哈利詫異地睜開眼,竟是那替婦人接生的店主妻子!
「還是給我抱吧!」她有些後怕地打算從哈利手中接過孩子,眼神中滿是對這個孩子的喜愛。
哈利愣愣地將孩子遞給她,沉默看著那沉睡之中的湯姆,神色復雜。
小湯姆如同感知到懷抱的改變,開始不安地揮舞手腳,終于在哈利徹底撒手的時候,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哦哦哦,不哭哦……」店主妻子熟練地開始搖晃,小聲地哼著兒歌哄湯姆入睡。
可孩子依舊哭得厲害,聲音一點也沒有減下來。店主妻子似乎也沒有辦法,只能一個勁輕搖希望他能安靜下來。
小湯姆哭著,瘦小的手握成拳頭從襁褓中伸出,似乎在抗拒著這個懷抱。
他還在哭,本就不好看的臉漲得紫紅,撕心裂肺的哭聲中夾雜著急促的咳嗽,可憐得令人心疼。
哈利看著那張哭得發紫的臉,如今的伏地魔只是一個剛出生的孩子,不懂一切陰謀詭計,不貪所有權財利益,純潔得如同白紙。如今的他,僅僅只是一個需要被愛的孩子。
當他倒在魔法部大廳,與伏地魔的思想連通時,他頂著痛苦,對上那雙血紅的眼楮,一字一句地嘲諷道︰「你從來不懂得愛,不懂得友情,我只會可憐你!」
听完這句話,哈利看到了那張白堊色的臉出現了幾秒的愣怔,隨後是鋪天蓋地而來的憤怒,是傷口被狠狠剝開的觸怒。在他的心中,其實還有那麼一點點在意的吧……
假若換一個環境,湯姆•里德爾還能成為伏地魔嗎?
說到底,他僅僅是一個被遺棄的孩子啊……
哈利只覺得有什麼東西梗在喉嚨,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
他終于還是伸出了手臂︰「給我抱吧。」
店主妻子不放心地看了他幾眼,卻對懷中一直哭鬧的孩子沒辦法,一邊叮囑著要注意,一邊小心地將襁褓放到哈利懷中。
也許是哈利身上有種讓孩子舒心的氣息。小湯姆的哭聲漸漸小了,拳頭攥著哈利衣服的前襟,眼角還掛著眼淚,啜泣著睡著了。
「真的不哭了!」店主妻子驚訝地看著還微微啜泣的小湯姆,但仿佛又想到什麼的表情跨了下來,「可憐一生下來母親就離開了……」
哈利低頭看著那個攥著自己衣服的小拳頭。湯姆抓得並不緊,只要他輕輕一扯,就能將他的衣服從孩子的手中抽出來。但看著那個孩子用盡他的力氣抓著自己,緊緊地依靠著自己入睡,心中就柔軟地不可思議。明明只是剛出生,怎麼能如此讓人心疼?殺了他?一次不成,他不想再嘗試第二次了……
既然他可以改變湯姆的出生地點,為什麼不能改變他的童年他的成長呢?既然有一條不用失去任何生命的路可以走,為什麼不堅定地去實現呢?
哈利低下頭,有些干澀的嘴唇輕輕踫了踫孩子溫熱的臉頰,那種屬于孩童的溫暖從唇瓣上傳到腦海深處。
「夫人,您可以收留他嗎?」哈利直起身,看向那個一直盯著小湯姆,對他頗為喜愛的店主妻子。
店主妻子一愣,眨了眨眼楮︰「我嗎?」
「您……願意嗎?」哈利抱著孩子,有些緊張地看著她。
「我家,我家並沒有達到收養孤兒的最低標準……」她有些羞愧地喃喃。
「我只是問您願不願意。」哈利定定地看著她。
「當然願意!」她欣喜若狂地對上哈利的眼楮,激動的語氣表達著她這句話有多真摯。
她渴望孩子,卻一直無法生育孩子,沒有齊全的證件根本無法從孤兒院領養孤兒,旅店的生意並不好,家中的儲蓄跟達不到收養孤兒的最低標準。她當然願意收養這個孩子!
哈利看著她開心的開始積蓄淚水的眼楮,抱著湯姆的雙臂緊了緊。
——有這樣一個母親,她會好好照顧你吧……
哈利將小湯姆遞給店主妻子,小湯姆立馬感受到了什麼開始大聲地哭鬧。
哈利模了模小湯姆洗淨的臉,朝抱著孩子的女人行了個禮︰「夫人,我要走了。」
湯姆似乎哭得更大聲了。
哈利裹緊了身上的大衣,沿著漸漸開始飄雪的街道,消失在濃濃的霧氣中。
身後,嬰兒撕心裂肺的哭聲似乎弱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