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那幽靈般的觸手憑空出現，速度極快，轉瞬便到了眼前。
連笙抿著唇，眉眼隱在暗處更顯得眼眸幽深。手中銀月嗡嗡響動，光芒凜冽，有靈性般似要立刻殺敵于眼前。
連笙卻霍然閉上雙眼，銀月收于身側，直直迎上纏繞而來的夢魔。
離殤從急救中心走出來，一瞬間心髒像被什麼揪住般疼了一下。
他霍然頓住腳步，心神不寧。離開診療室時心底那種不詳的預感更重了。
急救中心出口處人來人往，他僵立片刻便吸引了不少好奇目光，抬眼看了看窗外，夜色已深。
重新邁開腳步，他壓了壓心底隱隱擔憂，只當是自己胡思亂想。
心里想著診療室里安靜沉睡的人，滿身的疲倦似乎也淡去不少。
不知道她醒了沒，是不是在餓肚子？
他想起她小時候守在他身邊時的樣子，澄澈的眸子里沒有一絲雜質，眼巴巴地陪他坐在院子里，一坐便是一下午，到了傍晚他仍懶懶地不願起身，這時便總會听到一旁傳來咕咕叫的聲音。
他若是背對著她，難免脊背要僵一會兒，好半晌才轉過來看她。總會看到一張靦腆的臉，眉眼間帶著些許羞澀和窘迫。
「餓了？」
他淡淡地問，她會乖巧點頭，然後等著他的回應。
他有時故意捉弄她，便說，「可我還一點兒也不餓，你自己進屋弄些吃的吧，餓壞了淵馳老師會怪我的。」
她果然如他預料到的那般搖頭，明明肚子連連發聲卻仍倔強地不願離開。
「真是怪孩子，我不吃你便不吃麼？」他似笑非笑，心里藏著點兒小小的歡喜。
「我想和離殤一起吃晚飯，還有早飯，午飯……都想和你一起。」她直率地說，淺紫色的眼眸剔透明亮，像有暖色的光。
他安靜地沒有說話，眉眼間瞧不出情緒，眼底卻漣漪層疊。
到了後來他對著她心腸越來越軟，若是听到她肚子開始咕咕叫，他心里頭就頗不是滋味，也坐不住了，干脆起身就往屋里走，連笙必定會忙不迭地跟在他身後。
第一次這樣做的時候她還驚訝不已，在後面一疊聲地問，「離殤你不吹風了麼？今天還挺風和日麗的，天也還沒黑……」
他立定不動，側過臉看她，「某個丫頭的肚子太吵了，我只好負責幫她安靜下來。」
他清瘦挺拔，素袍垂順，白發絲緞般散至腰間，筆直地立在那里時如同靜態的水墨畫，糅合了煙波月光般讓人移不開視線。
而眉宇間少了冷淡疏離，望向她時含幾分溫柔神色，連笙眼底亮了起來，怔怔看他，面色泛紅。
少女恰是情竇初開時。
他見她紅著臉看他，心里微動，像是水波一圈圈蕩開，將將要出聲說些什麼，咕——的一聲打破靜謐美好的氛圍，兩人皆是一愣。
他隨即輕輕笑，看那孩子窘迫地捂著肚子，眼神尷尬又慌亂。
他伸出手，素白的掌心里紋路深刻，「小傻瓜，過來。」
他仍記得她朝他欣喜綻開的笑顏，一步步走來時眼底璀璨的光。
離殤邊走邊回憶，因那美好的，夢境般的記憶而泛起濃濃笑意，即使面具遮了半張臉仍不掩絕美風采，一時間讓過往的士兵們紛紛看呆。
「大聖者笑了……」
「你見過沒？老子天天跑診療室都沒見過他笑，一次都沒有！」
「天啊，太美了！沒看到完整的臉都這麼美，要是大聖者不戴面具給我笑一個……我立刻爆血管！」
「廢話太多了，快打開微電腦拍照啊蠢貨！下次再看到都不知道是何年何月！」
淵馳-艾薩克從會議室里走出來時看到的便是這番景象——白袍清雅，神仙般的大聖者走在前面，嘴角含笑，眼神游離，似在夢中。
而身後尾隨了大批神色痴迷的男兵……甚至也有幾個女性聖者，微電腦全部開啟，空中密密麻麻擠滿了全息屏幕，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地拍攝中。
揉了揉額角，他直接上前一步拍在離殤的肩膀上，青年立刻清醒過來，瞧見面前高大結實的體魄，再往上，一張冷峻的臉，金棕色的眼眸里寒光閃爍。
正要開口，男人沉冷的嗓音便響在耳畔，「你們幾個，微電腦通通沒收，二十四小時後到總指揮室來領。」
偷拍的士兵們集體石化，卻不敢造次，只有一人戰戰兢兢出列報告，「長官，沒有微電腦無法執行任務。」
淵馳眉峰一壓，氣息更冷，「原來你們還知道微電腦是用來做什麼的。」
這下集體沉默，都自知有錯。男人提了聲音問，「回答呢？」
人群立刻齊齊行禮，聲音嘹亮，面色愁苦道，「遵命，長官！」
只嘆自己運氣差，若是長官再晚幾分出會議室，傾國傾城的絕美笑顏不就可以永久保存了麼？
「回到各自的崗位上，解散。」
人群隨著指令散了開去，走得遠了依然能听到各種惋惜的長嘆聲。
「淵馳老師。」離殤收回視線，面色微微窘迫，「您怎麼……」視線落在一旁，怔愣片刻，不知自己何時走到了會議室附近。
「我以為您在診療室。」他走之後不是老師在守著連笙麼？
「緊急會議，剛剛結束。」男人簡單地作答，轉身便朝著門診區的方向走，「一起回去吧，連笙想必醒了。」
離殤點頭跟上，沉默半晌，听到身旁男人低沉的聲音，「巡邏隊失蹤的新兵藍弦-加百利，你有印象麼？」
離殤一怔，腦海里模糊地出現一張嬌美的臉，又想起昨日演習場上連笙對他的維護，心里一時滋味難辨，「有，剛到急救中心的時候就听說救援隊在返回的途中，不知道情況怎麼樣？」
「沒找到，推測已經被吞噬，如果是在夢魔實體內部，從外部單純地攻擊不僅救不出人，反而可能在殺死夢魔的同時……」
「殺死被吞噬的人類。」離殤接了下去，眉心蹙起。
「所以只能從內部破壞，也就是需要有人自願進入夢魔制造的夢境里，通過意志力消滅幻象，這還沒完……因為被吞噬的人類仍然陷在幻象里，需要進入的人再次破壞重重幻象，風險很大。」
離殤知道夢魔是棘手的，卻不知想要營救一個已經被吞噬的人類竟然這麼難。
「沒有其它辦法麼？救援隊里大多都是精英，難道沒有人……」
淵馳輕聲打斷他，嗓音冷冽，「不是沒有嘗試，其中一人斷了胳膊才出來，一無所獲。」
離殤神色凝重，他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淵馳瞥見他眼神似籠了霧靄般，心事重重，心里微微訝異，「我以為你和他並無交情，現在看來……你很擔心他？」
離殤一怔，抬起頭，視線閃爍，「不，我擔心的是……連笙。」
淵馳前行的腳步瞬間頓住，心髒的鼓動聲越來越大，空氣中仿佛多了一種壓抑的東西，沉沉罩在頭頂。
「阿笙？難道那個新兵和阿笙……」
離殤猜測他大抵忘了，提醒道，「昨天連笙護在身後的人……您忘了麼？」
身形一僵，淵馳呼吸急促起來，一種可怕的預感洶涌襲來。
他並不是忘了，而是無法將姓名與人臉對號入座，根本不曾想過這個新兵會和連笙有不一般的關系。
離殤見他雖不動聲色，拳頭卻緊緊攥在身側，知曉他大概內心波動劇烈，便想出聲安撫，然而自己也滿心憂慮，說出口的話也帶上了顫音。
「……連笙一直在睡，恐怕還不知道他失蹤的消息吧？」
淵馳卻猛地邁開腳步，大步向前。他恨不得立刻沖過去，奈何自己必須以身作則，走廊內嚴禁跑動，這樣很容易制造混亂。
離殤急急跟上，兩人很快便回了診療室，燈光亮著，將將要松一口氣，推開門卻是滿面驚慌。
連笙不在。
被子被掀開了，放置在儲物櫃里的戰斗服也消失不見，離殤面色發白，而淵馳則沉著臉出了診療室。
離殤沒有動，他僵直地坐到床邊，心里那不好的預感終究還是……成真。手探過去觸踫那人躺過的地方，沒有一絲溫度。
一點點將手指蜷縮起來，像是拼命想捉住什麼，卻只握了滿手微涼的空氣。離殤垂下臉，神色恍惚。
淵馳此刻站在後勤區的微電腦供應維修窗口前，值班的人員面色敬畏，正迅速在電腦上查閱，一分鐘後恭敬抬頭。
「報告長官，今晚1018號殺戮者並沒有前來申請新的微電腦使用權。」
淵馳蹙眉，心里稍稍安定了些。
沒有微電腦連魔物所在區域都無法確定，一出基地極容易迷失方向，連與基地的聯絡也會中斷，這樣的作戰必需品怎麼可能不帶？
況且她並沒有留下便條，連笙做事細心，若要以身涉險，想必會有留言的。
這時旁邊窗口傳來了聲音，「再次確認一下信息，申請微電腦使用，殺戮者編號2035，雷納德-洛。」
淵馳轉身準備離開，目光只是淡淡瞥過旁邊那位體型壯碩的男兵，他剛才趕來時那人還朝他敬了禮。
「沒錯，請問可以領取了麼？我急著用。」
「稍等，還需要確認申請原因。從書面申請上看，似乎是被新兵的殺戮者搶奪？請告知搶奪的新兵編號，方便我們記錄在案，這種情況是要有所處分的。」
本來還听得一臉不耐煩的男兵立刻松了緊皺的眉頭，嘴角勾著心情愉悅，「編號我不記得，名字我知道。連笙-愛絲特爾，就是這家伙搶了我的微電腦。」
才邁出幾步的淵馳瞬間如墜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