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已經接近破曉,天邊深重的夜色下透出一絲光亮來,接近暗淡的紫色。
雷納德-洛陰沉地看了眼天色,朝身旁一同巡視的士兵討了只煙,點燃了,狠狠吸一口,然後徐徐噴了個煙圈出來。
才覺得心里那點兒憤恨微微緩和了些,這時听得旁邊那瘦高的士兵不耐煩道,「你說咱兩人一組,分了十組人都把Z區給巡視遍了,那個叫愛什麼的新兵真在這兒?」
雷納德叼著煙,只模糊地嗯了聲。
微電腦作為野外戰斗必備品,除了基本的魔物定位,查詢,日常的通訊,上網,輔助的照明功能外,還相當于一個定位儀,方便總部了解作戰士兵所在位置,也是救援得以展開的前提。
他那台微電腦最後發出的訊號確實就在Z區。
不是沒電自動關機,就是被夢魔吞了,他倒希望是後者,不過……雷納德耷拉了下嘴角,不開心地想起自己那台一周都沒充電的微電腦。
「可別白浪費了老子一晚上時間,昨兒剛從安科納回來,原想著派遣任務完了可以好好休息兩天,結果攤上這事兒,晦氣!」
雷納德覷了他一眼,這是個二十五六的年輕人,長得實在不怎麼樣,個子高但不夠壯實。
他記得他叫做斯考特來著,名他可記不住,新人類都是不同種族生出來的,大多是西方東方名混著的,有些全是西方,長得很。
雅利安大陸當時被魔物毀得最厲害的是東邊大陸,死了不少人,像「洛」這樣的東方姓屬于少數。
按照傳統,給孩子取名時依然隨父姓,名字一般隨母親,像雷納德的媽媽就是個有異界住民血統的新人類。
只不過父親是純種的雅利安人類,因此他作為新人類,血統的純度不高,屬于C等。在如今以血統排三六九等的戰亂年代是受人歧視的。
要不是雷納德體格健壯,作為結界師資質優良,又罕見地是微電腦高手,怕是要像不少C等新人類一樣被排擠得厲害。
而像連笙這樣父親是純種魔族,母親又是混血新人類的,屬于A等新人類。這一比較,從小飽受冷落和歧視的雷納德怎麼咽得下那口氣?
斯考特是在基地干了很久的老兵,約莫有兩下子,要不也進不了救援備用隊。
雷納德心里也不痛快,自己只是個剛轉正不久的結界師,不就是申報微電腦的時候恰好踫上長官了麼,怎麼就被派來協助救援了?
他自覺是個還算正直的人,至少比旁邊這位在戰場廝殺過太多次,見慣生死而漸漸麻木不仁的家伙比起來,他還是願意向同伴施與援手的。
只有一個人除外。
雷納德扔掉煙頭,狠狠用腳底板碾著,末了勾唇角笑得意味不明,「長官不是說堅守到天亮麼,再等一會兒吧。」
倒要看看被夢魔吞到肚子里的家伙怎麼活著出來。
夢魔的精神攻擊是出了名的厲害,要不也不至于讓上頭連夜開會封鎖了作戰區,恐怕大規模的作戰不遠了。
又等了一會兒,天蒙蒙亮,雷納德心情漸漸好起來,帶著點兒痛快的意思。
斯考特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天要亮了,就等隊長發了撤退信號過來就可以回基地了。」
話音剛落,前方不遠處的空氣像突然形成了風暴,呈旋渦狀瘋狂回旋,魔物的嘶鳴聲幾乎要刺破耳膜。
只片刻便有物體現形,乳白色的軀體,龐大得遮天蔽日,無數觸手蜷縮著扭動,像瀕死前最後的掙扎。
銀色光亮一閃,像月光霎時蔓延至四周,龐大的身軀霍然被開了個口,暗黑色的汁液噴得到處都是。
伴隨著魔物更加慘烈的哀鳴聲,一道身影躍了出來,攜著凌厲的殺氣在空中如光影般旋轉,手中兵器連斬,竟是砍去了魔物所有揮動的觸手!
「好家伙!」身旁那人捂著耳朵感嘆,面色驚疑不定。
雷納德沉著臉,眼里有難以置信,有憤恨,還有掩藏極深的一種復雜情緒。
眼前挺立的少年渾身都沾滿黑色的血液,唯有一張精致的臉仍如瓷器般白皙,額角沾了黑色的血液,他抬手抹掉,擦出一道痕跡,強烈的黑白對比,邪氣陡生。
他懷里護了一人,因是臉朝內被護在少年臂彎內看不清相貌,雷納德卻瞥見黑色血液未沾染的地方露出一抹藍色發絲,確定了身份。
他霎時攥緊了拳頭,一雙眼死死盯著面前雖狼狽卻風華不減的少年。
想起那人臨行前的話,「那我就斬斷它所有的觸手,剖開它的軀干,看看里面是不是藏了我要的人好了。」
果真如此,他說到做到。
「喂喂,這就是長官讓我們來救援的人?開玩笑吧,厲害得把夢魔當章魚怪給砍了啊!要我們來給鼓掌的麼?」
身旁的斯考特幾分贊賞,幾分嘲諷地撇嘴,雷納德冷哼一聲,不置可否。
夢魔從內部被摧毀,此刻已經開始分解。光點紛紛揚揚地散到空中,光芒散盡時只听風中 啪一聲,魔物的內核滾落到地上。
「喂,那個愛什麼……」
連笙听到聲音,只朝二人微微點頭致意,走上前來。
斯考特已經用微電腦通知了其它組員,這時救援隊的人員才陸續前來匯合,也有在附近听到了魔物嘶鳴聲匆忙趕來的。
連笙猜測是父親發現她消失後派來了救援隊,並不驚訝,只在心里擔心回去後要面對的怒火。
父親很少對她生氣,唯有一次。父親自收養了她之後,每個小旬都會消失一段時間,名義上是出外作戰,她最初毫不猶豫地相信了。
而她進入斯坦圖後不常回家,倒也漸漸忘了這件事。十五歲那年,首次野外作戰演習中她因表現優異而獲得了額外的假期,想著與父親分離許久,難免思念,回了家卻發現家中無人。
父親繁忙她是知道的,失落中正要離開,卻听到自地下室傳來野獸的低吼聲。她驚疑不定,地下室她常去,下面有酒窖和放置雜物的儲存間。
她踩著木質的窄小樓梯下去,在酒窖後面發現了一扇暗門,隱藏得極好,在昏暗的光線中無法發現它的存在。
如果不是暗門不知何因沒有緊閉,露出一絲縫隙來,或許她也不能循著聲音找來。
連笙用手指撫模門的表面,雖是和酒窖內牆壁一樣的材質,下面卻還包裹著不尋常的材質。試著將門關嚴實,竟是一絲聲音也听不到。
為什麼父親會造一扇隔音效果這麼強的暗門?連笙將門一點點打開,腦海里浮現一個可怕的念頭。
室內只有一盞不甚明亮的燈,昏黃的燈光暈染開,顯出巨大的牢籠來。
連笙無法形容自己當時的震驚。隔著粗壯的鐵欄,一只毛皮黑亮的獸警惕地盯視著自己,壯碩的身軀緊繃著做出攻擊的姿態。
如果它沒有那對骷髏羽翼,便只是一般的野獸,就不是她在課本上學到過的,殘暴又極為凶悍,災難般的S級魔物——布雷西亞。
這個因為毀滅了整個布雷西亞區而獲名的魔物,這個戰斗指南上寫著「無論單獨亦或團隊作戰中遇見,如果可能,即刻逃離」的魔物。
連笙雙腿發顫,怔怔站著,之所以沒有立刻逃走,只因為……它有一雙她熟悉到骨子里的眼楮。
金棕色的眼,望向她時眼底有深沉的暖意。
那魔物低低嘶吼,漸漸張開嘴露出尖利的牙齒,在連笙又靠近了一小步時猛地撲過來,重重撞在鐵欄上,利爪隔著欄桿幾乎要戳到連笙臉上。
連笙蒼白著臉,眼楮掃到布雷西亞獸前爪上的傷疤,心髒突兀地漏跳一拍。
父親的左手手臂上也有這樣的傷疤,他為她做飯時挽起袖子,她總能看見。
連笙驚恐地睜大眼,微退一步,喃喃道,「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