耗子皮
有一年外祖父家的一匹黃騍馬下了一個和它一樣顏色的小馬駒。到秋天的時候,它已經長得比我高多了。
我自認為外祖父家里狗、雞、豬、馬、牛對我都應該是俯首貼耳、懼怕三分。而這個黃馬駒子倒有些特殊,不知好歹!它披一身緞子似的淺黃色絨毛,干淨的一塵不染。我真想模一模它;若是騎一騎就更過癮了。當我想去接近它的時候,它就瞪起又黑又亮的圓眼楮,擺出一副要逃跑的架勢;當我向它只是邁出一步,它那里已經開跑了。簡直就是桀驁不馴!我忍無可忍,火冒三丈。我從一掛大車上拔下一桿鞭子, 著鞭子,追趕黃馬駒子,累的我上氣不接下氣,就是攆不上這個壞東西。氣急了,我跑到它媽那里,向大黃馬的**狠狠地抽了一鞭子。只見它的鼻子突突兩聲,挪動一下一條後腿,眨了眨對我不屑一顧的眼楮,好像是說︰不跟淘氣包子一般見識。
正在我對這個黃馬駒子無計可施、百無聊賴之際,一個草垛下面突然竄出一支和小兔子一般大小的大耗子。我盯住了它,緊追不舍。
耗子拚命的向油坊躥去。到了油坊後牆根,它像到了家似的鑽進牆下一個石砌的方形洞中。很明顯,耗子的家就在油坊里。我飛快的繞到油坊前面,進了房門。
油坊里熱氣蒸騰,房頂、牆上、地下,到處都是油漬和油污,空氣里散發著一股刺鼻的豆腥味。油坊里的管事的見了我急忙走過來。「小少爺!(帶有明顯的貶義的口吻)干啥來了?」
「一個大耗子跑進屋里來了!我要抓住它。」
站在一旁的一個油匠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行啊!你比貓還厲害。」
「你過來,」管事的怕影響工人干活,手指里面一個小門,哄著我說,「那里頭大耗子多著吶!」
我跟他進了一個小屋,一個歲數大一點的伙計正在屋里抽煙。管事的對他說,「看好少爺,你給他抓幾個耗子玩兒。」
那個人會心的點點頭,笑了笑,「行啊!明白了。」他指了指一鋪小炕,「過來,先坐下。我給你講耗子精的故事,講完了,咱們再抓耗子。」
「耗子還能成精?竟瞎扯。」
他說,「油坊里的耗子吃豆餅、喝豆油,個個都又肥又大,成精了以後,大郎貓都不敢抓它們。有一個大母耗子,不算尾巴,一尺多長;耗子尾巴和大母指一般粗;四條腿站起來像一頭小豬;兩只眼楮一到夜里比油燈還亮;一身油汪汪的灰毛,從洞口鑽出來的時候直冒火星子, 啪直響。」
「那你們怎麼不打死它!」
「不能打死,我們還讓它給我們下崽呢。」
我有些驚詫,「啊!你們還養耗子?」
「這個老耗子一個月下兩窩崽。老耗子女乃多,小耗子長得賊快。」
「養耗子干啥?」
「有用!」他指了指牆。這時,我才發現牆上釘了十幾張鼠皮。
他指了指牆上的鼠皮,又說,「耗子皮這玩兒意可是好東西。一個耗子皮能做一雙鞋墊兒,冬天墊在鞋里,站在冰上不拔腳;平時,腿不痛、腰不酸。特別是耗子肉,擱油鍋里一炸,那是真香!吃完了,連姥姥家的門沖那邊開都忘了。當下酒菜,比天上的龍肉、地下的驢肉好吃多了。」
讓他講的我直反胃。出門前,再看看這些油匠,個個膀大腰圓,光著的身子油亮油亮。兩只手一使勁能把生黃豆捏出油。太厲害了。我想,這大概就是腳踩鼠皮、嘴吃鼠肉的緣故吧?從此以後,我再也沒敢進外祖父家的油坊。
2002-04-25(2006-10-02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