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紅公雞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媽媽的傷寒病好了。鄰居家的一個老大娘跟女乃女乃說，「你家兒媳婦兒到底熬過來了。得了傷寒可不容易治好。」女乃女乃說，「命大。一來她身子骨結實，二來也是積德積善修來的。」
媽媽病好了之後，喜歡坐在紅磚砌的矮牆下曬太陽。媽媽一出去，大紅公雞就領著三個老母雞跟著媽媽圍前圍後的咯咯咯的叫，上下擺動著頂著紅紅的大雞冠子的雞頭，大概是懇求媽媽給它們點兒米吃。
一天，父親下班，帶回兩個「扳不倒」。一個是老頭；一個是老太太。它們和鵝蛋一般大小，尖腦袋、圓**，胳膊腿都緊貼在身上。老頭在鼻子下長了兩撇小胡子；老太太雪白的大臉上抹著紅臉蛋兒，還梳了一個疙瘩 。
奇怪的是他倆個坐在炕上，不管你怎麼扳它、摁它、扒拉它，它們總是頭沖上。我用手使勁摁下老頭的尖腦袋、長時間不抬手，這回它該服了吧？不料，我剛一松手，它就撲稜一下子站了起來。老頭子不服，我就摁老太太，老太太同樣晃了晃，又站在那里著紅臉蛋沖我笑。
我思來想去不明白︰它們為什麼不倒？姐姐放學回來，我問她，「他倆個為什麼摁倒了，自己就又站起來？」「不知道。它們的名字叫‘不到翁’，‘不到翁’還能倒嗎！」這幾天，我一直在琢磨怎麼才能把「不到翁」弄倒。
一天，家里沒人。我把「扳不倒」放到炕沿上，扳來扳去，突然間來了靈感︰剝了你的皮，看看你的瓤，不就清楚了嗎！
我從櫃底下拽出一根女乃女乃和媽媽捶衣服的棒槌，準備把「不到翁」打碎。砸誰呢？老太太是女的，不知肚子里長些什麼東西，露出來不好看。還是砸老頭吧。
老頭不抗砸。一棒槌下去，就散架子了。原來，他是用紙糊的，腦袋和脖子是空心的，**是一塊硬黃泥疙瘩。我把紙撕開仔細的查看一番，把黃泥疙瘩砸碎攤在炕沿上又仔細查看一番，始終沒有找到「不到翁」扳不倒的奧妙。
碎紙片、碎黃土弄的炕上地下那都是，只好自己動手打掃了。我把碎紙和碎黃土劃拉到撮子里，出門奔向大柳樹旁邊的灰堆——以柴禾燃燒的灰為主體的垃圾堆。
大紅公雞正領著三個老母雞在灰堆上覓食。大紅公雞每每找到好吃的東西，自己不吃；它梗起脖子，咯咯咯的叫著，瞪著眼楮掃視著母雞，彎曲的、尖尖的大雞喙在好吃的東西上點來點去，粗壯的大雞爪子撓個不停。在這種情形下，母雞們習慣的跑到它的腳下，一邊不客氣的食，一邊發出滿意的咕咕聲。大紅公雞看到每一只母雞都吃到了，它才吃上一口。
大紅公雞長的十分威武漂亮。雞冠子鮮紅鮮紅，又高又厚，腮幫子下面左右兩側綴著一對血紅的耳垂；一雙瓖金邊、油亮油亮的圓眼楮，炯炯有神，目空一切。脖子羽毛是金紅色，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特別耀眼。身上披著紅羽毛，干干淨淨。最動人的，是它那高高豎起的弧形、綠色、有金屬光澤的長尾巴。掛滿淺黃色鱗片跗蹠下長著一雙鐵鉤子般的利爪，跗蹠後面、爪子上面已經長出像小拇指一樣的一根距，表明它是一支年齡很大的公雞了。它總是仰起脖子、翹著尾巴、邁著方步，雄赳赳、氣昂昂，天底下它就是老大！它是姐姐的寵物。每天剩飯里的好東西，姐姐都倒給它吃。
我來到灰堆邊，把撮子里的「不到翁」碎渣揚到灰堆上。正在刨食的大紅公雞和三個母雞嚇的咯咯咯叫了起來。大紅公雞歪著脖子看看我，又恢復了平靜；有力的雞爪在灰堆里撓個不停，三個母雞也積極的尋找食物。
我從未認真的觀察過大紅公雞領著母雞在灰堆里覓食。我蹲在大紅公雞旁，看著它那粗壯堅硬的大爪子用力的在地上撓著，每撓出一點能吃的東西，它就發出聲音，母雞就會靠過來，不緊不慢地食大紅公雞腳下的食物。
大紅公雞突然提高了叫聲，三個母雞同時抬起頭，注視著它。原來，大紅公雞刨出一堆肥碩的蟲蛹；它興奮的擺動著大紅雞冠子，不斷地以喙指點著蟲蛹的位置。三個母雞跑過來，邊吃邊咕咕的叫個不停，以示感激之情。大紅公雞不辭勞苦、謙遜恭讓的精神，令我十分感動。我想，這大概就是男子漢大丈夫的氣度和品德。
看著幾只雞吃蟲蛹的高興的樣子，我也眼饞，身子有些向前傾斜。大紅公雞看到我的樣子，不免提高了警惕。
此時，我兩腿有些麻木，想站起來抻抻懶腰。當我剛要站起來、向上伸出胳膊時，大紅公雞也仰起脖子、偏著頭、用一只眼楮注視著我，表現出要搏斗的架勢。見此情景，我生氣了！我想，難道你還敢我不成？我也擺出一副不忿的姿勢。大紅公雞疾速的在原地挪動它那長著利爪的粗腿，胸前金紅色的羽毛向前炸開，抖動著兩個大翅膀，發出不同尋常的尖叫聲。大紅公雞突然跳起來，撲向我。我奮力向前迎戰，不幸，兩腳一滑，趴倒地上。大紅公雞順勢蹦到我的身上，兩只大爪子踩著我的**，用它那尖銳的大喙，狠狠地我的小腿肚子。我發出一聲淒厲的嚎叫。大紅公雞嚇的跳到一旁，母雞嚇得四散逃走。
女乃女乃听到了我和雞的叫聲，不知道從那里跑了過來。我趴在地上還沒有爬起來，大紅公雞就準備好了第二輪攻擊。女乃女乃拿一把笤帚打它，它倒褪著，不服氣的嘎嘎直叫。我起來撿一個樹枝和女乃女乃一起打它，它才慢騰騰的離開灰堆。
「血！出血了！」女乃女乃見我腳後跟上從褲筒子里淌出血來，喊道。此時，我才覺得腿肚子劇烈疼痛。
女乃女乃在我的腿肚子上敷抹了牙粉，把傷口用布條纏了起來。
晚飯時，全家討論了對大紅公雞的處罰問題。「殺了它！」這是我還女乃女乃的意見。媽媽說，「大紅公雞平時挺老實的，是不是你招惹它了？」「沒有！我就是蹲著看著它們扒拉灰。」父親見我十分認真的樣子，說了一句逗笑的話，「你是不是跟人家搶雞食吃了？」姐姐故意加上一句，「準是！」「沒有！」我有些生氣，眼淚就在眼圈轉。大家哈哈大笑。「行了！行了！明天把大紅公雞給你殺了。」听媽媽說完這句話，我的氣消了。
第二天，天不亮，大紅公雞照例敞開它那洪亮的高亢的大嗓門，喔喔地叫個不停。吃早飯的時候，我提醒媽媽不要忘了殺大紅公雞。
第三天，大紅公雞仍然喔喔啼鳴不已。
星期天，姐姐跟我商量對大紅公雞的處罰問題。她說︰「大紅公雞別殺了，行不行？」「不行！」「把大紅公雞殺了，誰領母雞找食吃？母雞餓死了，誰給你下蛋吃？」「那——」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姐姐見我殺雞的念頭有所動搖，就又對我說，「我給你兩張圖畫紙，再給你一支鉛筆，你就饒了大紅公**？」「那我要那只藍色、帶橡皮的那根。」「行，行。」
此後，我一見到大紅公雞就狠狠地跺跺腳，讓它知道︰再敢我，就殺了你！大紅公雞好像明白我的意思，側著身子，點點頭，揚長而去。
一年後，大紅公雞**上長了一個鴨蛋一樣大小的大包，不久就死了。死了以後，姐姐把它埋在灰堆旁，在雞墳丘上還插了幾根雞毛。女乃女乃看到後，把雞毛給拔了，墳丘也給平了。
2002－12－22（2006－10－13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