統計師 文明結婚

作者 ︰ 付均

文明結婚

端午節之前。早晨,天上下著毛毛雨。

第一堂課一般都是算術。老師站在講台上,剛要往黑板上寫什麼;教室的門突然開了。黑眼楮、粗眉毛的劉主任領著一個穿西服的男人進了教室。劉主任在講課老師的耳邊小聲嘀咕了幾句,老師點點頭。

劉主任、穿西服的人站到講台上,四只眼楮瞄著全班同學的臉掃來掃去。同學們的腦袋隨著他倆的眼楮忽左忽右的轉動著。

不一會兒,我覺得兩個人的眼楮同時在我身上停止了轉動,盯著我上下打量。

劉主任指著我、以命令的口氣︰「你,站起來!」我不知所措、慌慌張張地站立起來;劉主任和穿西服的人互相看看、又瞅瞅我。

「就他吧?」劉主任以商量的口氣對那個人說。「行!」那個人點點頭。劉主任︰「你出來!」我離開了課桌,他對老師說,「我們走了。繼續上課。」

到了教室外面,劉主任看著穿西服的人,「他的家里有人結婚,學校讓你和她(劉主任手指站在講台邊上的一個小女生)去當儐相。到那要听話!走吧。」毛毛雨似乎已經停了。

學校門口停一輛馬車。我和那個女生上了車;穿西服的人與劉主任道別後,馬車向南走去。馬車過了火車站東邊的道口,繼續往南走。路兩旁的稻田地里的稻苗剛剛露出水面;稻田埂上的雜草倒長得十分茂盛。這是我第一次到鐵道南。

鐵道南的民居不太集中,十幾戶人家稀稀落落的分布在比稻田地稍高一些的沙地上。馬車到了一戶五間房的大戶人家的院子門前停下。一個穿黑緞子旗袍、右胸前繡著一朵帶綠葉的黃色菊花的女人,急急忙忙來到車邊,「過來!(她伸手拉著我和那個女生)跟我走。」她把我們領到一個沒人的小屋,對我兩布置任務︰「等一會兒你兩個要站到門口。新媳婦兒來的時候,你(她對女生說)快點迎上去,站到她的右邊,跟著她走,以後,她走到哪,你就跟到哪。你(她又轉向我)等新郎來了,你要站在他的左邊,也是他走到哪,你就跟到哪。明白不?」我和那個女生都點點頭。「記住了嗎?精神點兒!」她邊說邊把我兩帶到房門口。院子里的男男女女看到我和那個女生出現在房門前,都扭過身子,交頭接耳、戚戚喳喳,不知道說些什麼。

房門前,擺放一張長條桌,上面鋪一條白色印花、四邊兒帶穗的台布。桌後放了幾把靠背椅子。

門外大道上傳來嗒嗒嗒的馬蹄聲。院子里的人們都把頭轉向大門,又爭先恐後地向大門擠去。「新媳婦兒來了!」不知道是誰喊了起來。

新郎出現在門口。穿黑緞子旗袍的女人看著我、向新郎方向擺擺頭,示意︰快跟上他。我站到了新郎左側之後,她領著那個女生向大門口走去。

栗紅色的大洋馬拉著一輛四輪洋車,停在大門外。前 轆上方駕駛台上坐著一個戴禮帽的車夫,他挺直了腰板兒,一動不動,目視前方,樣子很可笑。

有人打開了洋車後 轆上方車廂的門。新娘探出一只穿著紅皮鞋的腳;穿黑緞子旗袍的女人忙著上前拉住新娘戴白手套的手,同時示意那個女生托起新娘身上飄拂的長長的白色婚紗。新娘由穿黑緞子女人攙扶著,進了大門、穿過人群,過來了;新郎快步走上前,伸出左手,挽住新娘的右臂,來到長條桌前。

院子里的人們紛紛議論,尤其是姑娘們。「多好看!多文明!」「等你結婚也來個文明的!」「白婚紗、黑禮服,多精神!比大紅大綠漂亮。」「還是穿紅戴綠的喜興!」「在東安當差、有學問的和咱們就是不一樣。」

結婚儀式開始。新郎的父母以及幾位貴客坐在長條桌後;新郎新娘站在桌前。一個梳著分頭、不知道抹了多少頭油、穿西服系領帶的男子,抻著細長的、喉頭突起的脖子,喊道︰「結婚典禮開始!」人們立即肅靜下來。證婚人講話,新郎父親講話之後,新郎新娘向父母行禮,互相行禮……,儀式很快結束。沒有敲鑼打鼓、沒有吹喇叭,沒有八抬大轎。

婚禮結束,還是到學校接我們那輛馬車把我和那個女生送回學校。

***

放暑假,這是學生最愜意的事情。

星期六,楊木崗姥姥家捎信兒來︰二姨要結婚。媽媽和我都喜出望外。

二姨,按當時的風俗,她可是一個超齡的大閨女——二十六、七歲了,還沒有出嫁。

在楊木崗,外祖父也算是一個有頭有臉的人物。他的大姑娘——我媽,嫁給傅家燒鍋少輩老大——我爹;也算是門當戶對。輪到我二姨,就沒有這樣的條件了。在日寇統治下的楊木崗畢竟是個窮鄉僻壤,找一個像樣的人家談何容易!

我二姨不吃豬肉。還有一個故事︰

小時候,二姨喂養一頭白豬。由于她的特殊關照,這頭豬長得又白又胖。平時,這頭豬總是圍前圍後的跟著她;差不多就是形影不離。過年了,要殺豬,人們看中了這頭白豬。這頭豬是二姨的心肝寶貝,死活不讓人家殺它。那個時代,即使是富豪人家,也沒有把豬當成寵物的可能。豬還是讓人家給殺了。從此以後,二姨就不吃豬肉。人也變得少言寡語,看見豬就傷心掉淚。

媽媽、姐姐和我買了火車票,高高興興地去東安參加二姨的婚禮。

這是一個星期天。婚禮在一個酒店舉行。酒店二樓餐廳就是舉行婚禮的禮堂。大樂隊在禮堂的大門右側犄角處;敲擊著震耳欲聾的大鼓,演奏人員咕嘎咕嘎的吹個不停。

「怎麼這麼鬧騰呀!為啥不吹喇叭?」我問姐姐。她貼著我的耳朵高聲說,「這叫文明結婚,時興這個!」

不一會兒。一個上衣小兜別著紅布條的人,領著一串男女從走廊上走了進來。六、七個新郎一個接一個地走在前邊,新娘緊跟其後,魚貫而進。二姨排在新娘隊伍中的倒數第三個。新郎、新娘身邊都跟一個小孩;這個我明白,他們都是陪伴新郎新娘的儐相。新郎全都身著黑西服、系著各色領帶,腳蹬油亮的黑尖皮鞋,胸前戴一朵紅花;新娘一色白色婚紗,燙過卷發的頭上系著一條較寬的紅緞帶。

「他們的穿戴怎麼都一樣啊?」我問姐姐。旁邊一個愛說話的人忙說,「那都是租的。」

樂隊停止了吹打。結婚儀式開始。我還沒有听清主持人說些什麼,儀式就結束了。

新郎領著自己的新娘陸續向門口走出去。

「新郎不能領錯自己的媳婦兒啊?」我見一個男人在新娘隊伍中逐個辨認自己的對象,又問姐姐。姐姐笑了笑,「自己的媳婦兒還能認錯呀!」後來,听說還真有認錯的。這也是集體婚禮留給人們茶余飯後的一點笑料。

二姨夫是東安火車站的鐵路警察。當時有個歇後語︰鐵路警擺手——管不著那一段兒!鐵路警是一個沒有什麼權威的差事。

婚禮結束後,媽媽、姐姐和我,還有楊木崗來的送親的人們,都來到二姨夫家。這是一趟簡易房。在這趟房的中間偏西的一個門,還有一扇窗戶,就是他的家(不比地震房強多少)。屋里只能容下五、六個人站著。大家輪流進屋看看,之後,就都到附近一個飯館參加婚宴去了。

楊木崗來的人,婚宴後,急著坐馬車回去了。

我們臨走的時候,二姨拉住我的手,勉強露出了一點兒笑容,對我說「過幾天到二姨這住些日子,讓你二姨夫領你逛逛東安市。」「行!行!」我高興的回答。二姨看看媽媽,又低下頭,擦擦眼淚。

買完火車票後,二姨夫把我們送上二等車廂。

火車一聲長鳴,吭哧吭哧的離開了東安站。「二姨怎麼愁眉苦臉的?」姐姐問媽媽。「橫是不順心唄。听說,你二姨夫是二婚,先頭的媳婦兒有病死了。」「咋不找一個沒有結過婚的呢?」「二婚也行。听說你二姨夫人挺好的,老實、厚道,是一個本分人家。」

鐵路旁的電線桿子一個一個飛快的從車窗外閃過。紅紅的夕陽在北面連綿起伏的山梁上跟著火車快速向西滾動。昏紅的光線透過車窗,平射在南側車廂內壁上,隨著太陽漸漸落到山後,車廂也暗淡下來。

媽媽呆望著車窗外向後飛逝而去的景色,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20020728∼0815(20061115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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