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鴉（二）
我從小就對畫畫情有獨鐘。經過六年來小學圖畫課的教育，我筆下的線條、色彩還是涂鴉！
三女乃來我家串門的時候，她和女乃女乃經常地坐在北炕炕沿上嘮嗑。每次嘮嗑她兩個總是保持從不改變的習慣的姿勢；總是一個叼著煙袋，一個抽著自己卷的紙煙。冬天兩個人當間放一個火盆；夏天，總是要前後窗戶大敞四開，炕沿邊上放一把馬尾做的蠅甩子。
這把大蠅甩子據女乃女乃和三女乃講，它是開燒鍋在伙的時候留下來的。所以，我們家從密山到永安、從永安到黑台多次搬家，這把蠅甩子女乃女乃一直把它帶在身邊。這把蠅甩子制作精良，用料考究。蠅甩子把，是用紫竹鞭做的，古樸自然，黑里透紅；馬尾剛柔烏亮，足有40多厘米長，馬尾毛好像從來沒有月兌落的、也沒有折斷的；馬尾毛和蠅甩子把結合處，編織成丫丫葫蘆的形狀，既美觀又牢固。每到夏天，女乃女乃總是要把它放在隨手可以拿到的地方，不管有沒有蚊子、蒼蠅，都要在屋里甩幾下。
暑假，三女乃來串門時，兩個人又坐在北炕炕沿上嘮嗑。我突然萌生了把這個印象深刻的場面畫下來的念頭；我找出軟鉛筆、一張圖畫紙，坐在南炕炕里，靠著窗台，畫了起來。我先在圖畫紙下邊三分之一處畫了一條橫線，這就是炕沿的位置。以這條線為基礎，我開始畫人物。
先畫女乃女乃。女乃女乃坐在左面，左腿盤在炕上，右腿膝蓋壓在左腿踝骨上面，左腳露在右腿膝蓋拐彎處，右腳耷拉到炕沿下面；左手擎著煙袋桿兒，煙袋嘴含在右側嘴角，煙袋鍋冒出一縷細煙，右手拿著火柴盒，準備放進煙笸籮里；畫面部的關鍵是眼楮，只有眼楮才能表現人的神態，。畫了幾筆，不理想，拿橡皮蹭去；再畫，還是沒有畫出構想中的眼楮；于是，暫時放棄。
開始在畫紙上的女乃女乃的對面畫三女乃。三女乃盤腿大坐，面對著女乃女乃。女乃女乃在畫面上是半正面，三女乃是左側面。三女乃抬著頭，看著女乃女乃，兩只手正在拿著紙、在卷煙。三女乃的嘴半張著，畫成正在說話的形態。
我剛剛畫了幾筆，突然現，女乃女乃不知道為什麼笑了笑；我看見女乃女乃的眼角向下彎曲，放射性魚尾紋更深更長……。啊！有了。我抓住時機，迅速地勾畫出女乃女乃眼部的線條。表現出女乃女乃在與三女乃邊聊天邊抽煙那種安閑、愜懷的神態。
女乃女乃和三女乃後面的背景是敞開的窗戶，窗戶外面是菜地、圍子、公路、山……。在女乃女乃和三女乃之間炕沿上，放著那把大蠅甩子。窗台底下，炕上趴著那只大懶貓。
三女乃看了看我，問道︰「這麼半天了，這小子怎麼這麼老實。」女乃女乃︰「又坐在那瞎畫啥呢。」三女乃︰「畫啥呢？拿來我看看！」我蹦到地上，把尚未修改潤色的草稿遞給了三女乃。三女乃端詳了一會兒，笑了，把畫紙遞給女乃女乃，說道︰「看看！咱們的大孫子畫咱們兩個呢！像不像？」女乃女乃︰「像不像，做比成樣，還有點那個意思。」三女乃︰「你六爺不光水筆字寫得好，畫也畫得不錯。好好念書吧，將來也像你六爺一樣，考上大學，學畫畫吧。」女乃女乃︰「畫畫還得上大學？老六念的是師道吧。咱們那輩就這麼一個上大學的。他爹那輩，到現在還沒有上大學的吧？就得看看哈爾濱那股，有沒有啦。他們這輩（指我），還早早呢。」三女乃指著我說︰「你是咱們家你們這一輩老大，得給咱們老傅家帶個好頭。」我伸了伸舌頭……那個時候，我真的不知道會不會還能上大學？
當時，畫畫的工具主要是鉛筆，鉛筆也是hb的，有時得到一根2b鉛筆，真是如獲至寶。1945年到1949年，我的小學念書階段正是內戰爆，城市經濟遭到破壞，化用品極度缺乏的戰爭經濟時期。八一五的「戰利品」——蠟筆、水彩、圖畫紙等用完了，也就很難再買到了。
小時候孩子們畫畫絕不是藝術行為，而是屬于「玩」的範疇。寒假、暑假、星期天或者放學後，家里沒事了，找不到同學們玩耍了，那就要自己玩兒了。在這種情況下畫畫就不失為最佳選擇之一。
畫畫之前，心里要有一個故事；或者要先編一個故事。那個時候主要圍繞著火車、輪船、飛機、汽車之類的東西去構想一些故事場面。
比如，送張殿榮參軍，在火車站上的情形，一直縈繞在我的心中，那個場面就是我畫畫的主題。先畫火車頭。火車頭的主體部分是橫在車輪上部的圓柱形大鍋爐，鍋爐下面四個大 轆，大 轆前面冒著翻騰的蒸汽，鍋爐上方前面的煙筒冒著滾滾黑煙；駕駛樓門里帶前進帽的火車司機探頭向後張望。火車頭後面的幾節悶罐車廂有一節的大門開著，門邊上有幾個人腦袋伸出車外，注視著站台；車廂大門下邊是正在上車的參軍的青年；旁邊是送行的媽媽、媳婦兒和區里、村里的干部。
又比如，把八一五時蘇聯紅軍飛機在北邊公路上空打日本鬼子飛機的情形夸大成一場大規模空戰。畫面右半部是轟炸的場面。數架飛機從畫里向外飛來。飛機的中間是圓形機身，機身下是左右兩個 轆，機身兩側是平伸的機翼、機翼上一側一個旋轉著的螺旋槳；機群中間是一架大飛機，每一側有兩個螺旋槳。每一架飛機肚子下邊是向地面飄落的成串的大炸彈。地面上是炸彈崩起的碎塊、滾滾煙塵。左側是空戰場面。幾架十字形（機翼和機身在正中間十字交叉，機頭畫一個螺旋槳，機尾畫一個尾翼），幾架一字形（把機身畫成胡蘿卜形，大頭是機頭，畫個螺旋槳，機身中間靠前畫一個扁平的圈，代表機翼，機翼下面是飛機 轆，機身的小頭是尾部，畫有尾翼和舵）飛機正在空中交戰。小一點的、機翼上畫膏藥旗的是日本鬼子的飛機；大一點的、機翼和機身上畫五星的是蘇聯紅軍的飛機。交戰的形勢是蘇聯紅軍的飛機追擊日本鬼子的飛機。飛機上的槍炮相互射擊，有幾架日本鬼子的飛機尾部或機翼冒出黑煙，向地面墜落。
又比如，我一直向往著大海，企盼有那麼一天能坐上大火輪遨游海洋之上。
我找到一張正規的圖畫紙，用蠟筆畫海上航行一艘大輪船。我沒有看見過輪船，畫輪船只能依據畫報上的樣子，加上自己的想象來畫了。
圖畫紙的下半部是大海，用深藍色蠟筆畫滿了彎彎曲曲的波浪；左邊，在波浪上面是半個用紅蠟筆畫的剛剛出來的大太陽；一艘大輪船正向太陽方向行駛。刀形的船體是黑色的，上面是四種顏色、四層船倉；船上兩根高高的桅桿以及連接兩根桅桿的纜繩上掛滿了萬國旗；船倉上有兩根粗煙筒，煙筒里冒出兩股黑煙，黑煙倒向船尾，表明輪船行走的很快。天空是淺藍色，還留出幾朵白雲。邊畫邊想︰我什麼時候真的能坐上大火輪，航行在大海上呢？沒有想到，這個願望能夠實現。
（2007-1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