統計師 大米粥•餃子

作者 ︰ 付均

大米粥•餃子

1960年最後一個星期六,下班時。詹紅琴見科里的同志們都走了,攔住毋笑斌和我,說道,「明天有事沒有?幫助我買點煤。」

毋笑斌︰「沒事。行。」他看看我,我點了點頭。

我︰「新年,煤場不放假嗎?」

詹紅琴︰「放什麼假!為人民服務嘛。你們倆明天下午兩點直接到我家。」

詹紅琴愛人是一個地質工作者,到西北酒泉去找礦,常年不在家。詹紅琴一個人住在五一路靠近鞍鋼廠區附近的偽滿遺留的鞍鋼職工住宅區,在二層灰色樓房的樓上。

毋笑斌領著我,找到了樓號、門洞號,上了二樓。詹紅琴開門,「兩位還挺準時的嘛。」

毋笑斌︰「搞統計的嘛!」

我邁過門檻,一股涼氣襲面。舉目四壁觀看,哎呀!雪白的天棚、牆壁,晶瑩剔透,閃閃光。地板經過多年擦拭,不見油漆,木紋倒是清晰可見;潮濕的地面,也不時地閃射出幾點寒光。進了屋之後,在我的頭腦中頓時產生了一個疑問,好像她家里缺點什麼東西?對了!她不是讓我們兩個來買煤嗎?怎麼沒有見到屋里有爐子?

毋笑斌也看出來了,問道︰「你的爐子安在哪里了?」

詹紅琴︰「在天堂。」

我想,「天堂」在哪個位置?不免抬頭往上方看了看。

詹紅琴︰「真是讓人家說對了!書念得越多越笨。」哈哈大笑起來。

毋笑斌︰「連爐子都沒有,買煤干什麼?」

詹紅琴︰「真是一個科的,笨到一塊去了。」

我和毋笑斌相對看了看,有些莫名其妙,也笑了起來。

詹紅琴︰「昨天街道了一張豆制品票,我買了二斤豆腐渣。今天是1961年元旦,科里別的同志都有一個去處,你們兩個背井離鄉,無親無故,大姐可憐可憐你們。我今天熬點大米粥,炒豆腐渣。慶祝1961年新年。不要嫌棄呀!」

這頓飯,在之後的幾十年里,可以說一直沒有離開我的記憶。

詹紅琴在統計大歸口之後,不知道什麼原因,調離了統計局。偶爾在街上相遇,之後,再沒有見過面。

1961年3月份,父親從家里來到湯崗子溫泉療養院療養。

父親很長時間以來,就有腰腿疼的老毛病。記得有一年夏天犯病了,腿疼的嗷嗷直叫。老楊家二爺出了一個(餿)偏方,並且親自操作。把一塊紅磚在灶坑里燒得炙熱,放到(卷起炕席)炕上,在紅磚面上撒上雞糞,把疼痛的腿架在紅磚之上,然後,往紅磚、雞糞上澆水,利用上升的蒸汽燻腿。當把水澆到紅磚上的瞬間,頓時熱氣蒸騰,一股惡臭充滿房間,彌漫到房前屋後、左鄰右舍,腥臭之味令人難以忍受。結果,父親腿疼還是依舊。

在困難時期到湯崗子溫泉療養院療養,並不是誰都能夠獲得的醫療機會。父親只是一個運輸公司的普通的22級干部,為什麼還是來了?當然有腰腿疼的病是前提。那個時期,父親手里沒有權,腰里沒有錢,醫院里、單位里沒有關系,更沒有說話算數的堅挺的後台。現在回過頭看,原因有兩條。一是公費醫療制度。另一個原因,父親在公司里幾乎年年月月都是先進工作者。我在學校時穿的背心完全是父親季度「先進工作者」(印在背心上的紅字)的獎品。奉公守法、安分守己、盡職盡責是父親一生恪守不渝的信條。

從市里去湯崗子,當年沒有公共汽車;不過,火車還是很方便。為了照顧鞍鋼職工通勤需要,從沈陽到大石橋或營口早、中、晚都有上下行通勤車。當時坐火車的人有一個口頭禪︰火車好坐,鞍山難過。在通勤高峰期間,從湯崗子、舊堡(pu)、鞍山、立山、靈山、山、到遼陽,上下車的人幾乎都是鞍鋼通勤職工,擁擠不堪。湯崗子火車站是一個特殊的火車站,無論是北京到大連、哈爾濱到大連的任何一趟客車(包括特快列車)沒有不停的;就是因為這里有一個當時全國醫療條件最為良好的溫泉療養院。

那半年,每到星期天,(除了有事情或特殊情況)吃罷早飯,我就會坐10點左右的火車去湯崗子。

父親住在普通病房6號樓。這是一個三層蘇式紅磚樓。父親住在二樓一個房間,共有四個病友,其中有三個人來自黑龍江,一個雙鴨山煤礦礦工、另一個伊春林業局油鋸手,還有一個是沈陽扇風機廠工程師。都是風濕性關節炎患者。

第一次到病房,父親一一介紹了另三個人,他們都很熱情。知道我在鞍山市人委工作,沈陽扇風機廠的工程師問我,「在鞍山工作多長時間了?」

我︰「一年半多一點。」

工程師︰「你父親說,你是在沈陽念的書,哪個大學?」

我︰「遼大。原來的東北財經學院。你是……」

工程師︰「我是東工畢業的。在扇風機廠工作。」

我︰「扇風機廠啊!我在你們廠實習挺長時間呢。在離心車間。」

油鋸手︰「老傅行啊!還供出一個大學生。」

父親︰「我哪有那個能力呀。全靠國家的助學金了。」

礦工︰「咱們算是趕上好時候了。上大學有助學金,看病有公費醫療。工程師同志,你是不是也有助學金?」

工程師︰「大部分同學都是靠助學金。」他看看手表,「到點了,吃飯去。」

走到食堂門口,飯菜的香味迎面撲來,不知不覺下意識地做了一口深呼吸。仿佛幾輩子沒有聞到這種氣味了。

父親端來兩盤餃子。豬肉酸菜餡。我有意識地裝著斯的樣子把餃子放到嘴邊,還是沒有掩飾住貪蛇忘尾的吃相。

工程師︰「怎麼樣,味道如何?」

我︰「好,好。」

工程師︰「我們遼寧不如你們黑龍江。從60年下半年開始,吃的不行,食堂里沒什麼油水,糧食里摻雜代食品。都浮腫。飯館里餃子餡都沒有肉。」

油鋸手︰「俺們黑龍江還行,管好賴,糧食比你們還是多點。」

礦工︰「煤礦工人的糧食定量還是挺多,也就是缺肉、缺油。」

我︰「是,鋼鐵工人的糧食也是沒問題的。」

工程師︰「國家這麼困難,療養院里還是細糧、魚肉蛋保證供應,這病不治也好了一大半。」

父親︰「正如《社會主義好》的歌里唱的一樣,真的是社會主義好。我和雙鴨山的老哥哥比你們體會深。」

我第一次從湯崗子回來,說療養院吃餃子,宿舍里的人不信。有一回我帶回來幾個餃子,他們才信以為真。

毋笑斌問我,「在那療養的都是什麼人?」

我告訴他,「跟我父親一個房間的,一個挖煤的工人,一個伐木的工人,一個工廠的工程師。都有病。都是勞動模範或者先進工作者。」

(2011年6月7日10︰3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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