統計師 挖游泳湖的日子

作者 ︰ 付均

挖游泳湖的日子

1964年夏季到1966年夏季,歷經兩年,市里決定在219公園西南角,挖了一個游泳湖。

這兩年,無論是工作上還是家庭中,還是有一些難以忘懷的事生;日子就是這樣度過的。

機器匯總卡片出錯的故事。每一個月去省里匯報工業生產情況,還是我的基本工作。大概是在一個春節之後,生了這樣一件事情。我起早坐去沈陽的通勤車,8點多種就到達了北陵大院的省統計局。剛一踏進大門,在走廊上,一個年輕的女同志(計算室的)對走在她身邊的另一個女同志說,「你看,他(指著我)是不是鞍山的?」

那個女同志︰「哎!你是鞍山市統計局的吧?」

我︰「是啊。有事?」

听說鞍山來人了,計算室門里一下子沖出十幾個人,她們七嘴八舌,在走廊上把我圍住,喊了起來。「你們是什麼工作態度!太不負責任了!」「弄得我們全計算室的人幾天幾宿沒合眼!」「你們鞍山讓全國人民吃鋼鐵,喝汽油啊!」

我︰「哪敢!怎麼了?」

張福全听到走廊上嘈雜的鬧聲,走了過來。一看是我,于是,對著計算室的那群人說道,「他也不做年報,跟他喊有什麼用。(對著我)別听她們瞎呼喊,快去開匯報會。」我和他一起離開了計算室的女同胞。

張福全︰「你們的老鐵(熟悉的人都叫鐵城老鐵)怎麼弄的,把鞍鋼給劃到生產生活資料的企業里去了。」

我︰「不能啊。」

張福全︰「機器匯總完了全省工業總產值,生活資料的產值比例一下子大了起來,明顯不符合趨勢。計算室的幾十個人,連日連夜地對六、七千張卡片一張一張查了一個禮拜,原來問題出在鞍鋼上;鞍鋼屬于生產生產資料企業,代號為‘2’,你們的機器匯總卡片上寫的是‘4’,給變成了生產生活資料的企業了。今天早晨剛剛查出來,算你趕點,人家把你當成出氣筒了。」

我︰「啊,這可真的苦了計算室的姑娘們了。不過,也夠笨的了,為什麼不找大企業先查?很明顯,不可能有大批的卡片都寫錯。」

張福全︰「這就叫都當事者迷。」

上個世紀50年代末,遼寧省進口了幾套大型計算機,省統計局一套,鞍鋼一套。在此之前,據說,只有沈陽鐵路局有一套計算火車票的計算機。省統計局和鞍鋼的計算機是一個龐然大物,要佔幾個辦公室。信息的輸入是在特制的卡片上打孔,不同的指標數字分布在卡片的不同位置。輸入計算機後,可以進行多種分組分類計算。每匯總一套報表,大量的工作是打孔;所以,計算室里要有幾十個經過培訓的打卡員,全部都是女同志。

我從省里回來之後,問鐵城,「省里機器匯總出問題了,知道不?」

鐵城︰「不知道。什麼問題?」

我︰「機器匯總卡片留沒留底?」

鐵城︰「沒有。怎麼啦?」

我︰「鞍鋼的卡片上,生產資料還是生活資料一欄,你們給填一個‘4’。」

鐵城︰「真的!這可是麻煩大了。」

我︰「省統計局計算室的女同胞們,找了七天七夜,原來是鞍鋼那張卡片出毛病了。我到省統計局一進門,就讓那群計算員包圍了,氣勢洶洶,說什麼‘你們鞍山讓全國人民吃鋼鐵,喝汽油啊!’張福全看到後,把我救出來了。」

鐵城︰「我得找邴楠。」

整個機器匯總卡片是鐵城和邴楠兩個人負責填寫和復核。責任只能夠兩個人共同承擔。善科長自然要對省統計局計算室的姑娘們檢討、賠禮道歉。

她懷孕了。成家的最最重要的一件事情,那就是生孩子!,我,不主張早要孩子,不主張多要孩子。于是結婚後,我們兩個決定兩、三年內不要孩子。為此,采取了那個年代能夠做得到的「有效措施」。結果,1965年春節前後,她還是懷上了。既來之則安之,我們還是歡歡喜喜,期待他的來臨。

她懷孕之後,我們把這個喜訊寫信報告了黑龍江的父母。他們自然十分高興。同時,來信告訴我們,到時候,母親會來伺候月子!這當然是我們求之不得的大好事。

四清工作隊來到統計局。農村四清運動開展之後,鞍山派出大批機關干部到省內參加農村搞四清。我們局豐岷、高桐等一部分同志先後到海城馬風、遼北的開原、昌圖地區參加四清運動。

1965年之後,城市四清運動也不斷深入。大概是在夏初,市里的四清工作隊進駐我局。多次召開全局大會,唯獨我、蔣競芳、邴楠等幾個人沒讓參加開會。蔣競芳據說出身不好,有海外關系;而我,可能與留團查看(?)或許劉局長派人對我外調有關(?)邴楠是在反右斗爭中劃為「中右」。

四清工作隊為什麼進駐統計局?這在人委機關是絕無僅有。後來(革爆後)知曉,原來我們局有幾位對黃局長有意見的同志,寫了檢舉信,告黃局長存在「四不清」的問題。黃局長究竟存在什麼問題,不太清楚,不讓參加開會,自然是裝聾作啞為妙。因為,這是階級斗爭。黃局長的問題,經過四清工作隊內查外調,做出降職降薪、離開人委機關、下放基層商店任職的處分。由于《決定》規定統計干部實行省市兩級管理,革之前報到省里待批。在不久爆的革中,成為被揪斗的活靶子;這是後話。

階級斗爭不讓參加,生產勞動當然落不下。這兩年星期六的勞動基本是挖游泳湖。經過在沈陽紅磚一場「勤工儉學」的挖土勞動鍛煉,使用鐵鍬挖土是我最為熟練的勞動技能。每次挖游泳湖的勞動,我都能夠趕到其他同志前面輕松完成任務。

虛榮心暴露。接到家里來信,知道媽媽要來伺候月子,在我思想深處的虛榮心開始膨脹。其緣由是,五、六十年代在中國,使用民用煤氣的城市微乎其微,即使如長春、上海等城市有煤氣,用戶也是極少,距離普及十分遙遠。只有鞍山有較高的煤氣使用普及率;這一點,在我初到鞍山回家探親那咱,就作為我吹噓鞍山的一個重點內容。如果,媽媽來了,一看,我的家還是和老家一樣燒煤做飯,總覺得內心有些「不得兒勁兒」。

當然,也考慮到,有了小孩之後,燒煤爐子確實不太方便。于是乎,我們兩個商議,換一個有煤氣的房子。此消息在局里個別同志間透露之後,很快就有熱心人幫助我們張羅換房子。幾經折騰,終于在站前二道街換到一個偽滿遺留的二層臨道的灰色小樓的二樓;在西側過道上有一個自來水上下水道,一個挨一個地擺放著三個煤氣盤;我們的房間是封閉在公用「廚房」里面的一個擺了兩張單人床就沒有多少可以周轉空間的小屋。搬家的時候,我還大方的把新買的大同大塊優質煤無償的送給了人家。

有同學從京城來,不亦樂乎。上班後,電話鈴聲響了。舒凱接了之後,把話筒遞給我,說道,「你的。一個女同志。」

我︰「請問,哪一位?」

對方︰「姓楊。」

我︰「啊呀!楊書記。」

對方︰「我在廣場東面的交際處,你能不能過來?」

我︰「行。我和科長請個假,這就過去。」

交際處是鞍山接待外賓的「高等級」(當時的條件)賓館。一般中央或省里的客人,可以住進交際處。楊書記在八機部工作,到鞍山紅旗拖拉機廠辦事。

楊書記還是和在學校的時候一樣,清瘦的臉龐,羸弱的身軀,仍舊穿一套解放軍軍裝。

握過手之後,她問道,「怎麼樣?工作順利嗎?」

我︰「沒問題。沒有課本上講的那麼深奧。地方統計,沒有你們部里那樣復雜,畢竟是一隅之地。」

她︰「都一樣。我現在也不做統計工作。紅旗拖拉機廠熟悉嗎?」

我︰「熟,統計員老馮,老資格了。我幾乎每一個月都要去一趟紅拖。以農業為基礎嗎。」

她︰「我這次來,是考察紅拖‘備戰備荒為人民’的情況。」

我︰「啊,是這樣。」

她︰「還是獨身?結婚了吧?」

我︰「結婚了。她是鞍山當地人,也在在統計局工作。」

她︰「也是大學生?」

我︰「不是。技校畢業,工人出身(那個年代工人階級標簽是左派的代表)。」

她︰「好啊。」

我︰「在北京的同學經常見面嗎?」

她︰「不。都忙。」

我︰「李建平怎麼處理了?」

她︰「還沒有忘記他。一直留在學校改造。听說1964年畢業了,要外逃,又沒有走出學校。」

我︰「頑固不化。」

鞍鋼7高爐改造大修竣工後,冶金部來了幾個人到現場察視。分配到冶金部的張印忠也來了。

一天,下班前,顏憲言來找我。對我說,「張印忠來了。讓我們明天中午到東山賓館(東山賓館是鞍鋼的賓館,無論是氣派還是規模都比市里的更勝一籌)去看他。」張印忠和顏憲言在剛到學校的時候都是工統2班的,比較熟悉。

中午,我和顏憲言一起到了東山賓館一樓大廳。服務員告訴我們,冶金部來的客人,都到煉鐵廠去了,中午前回來。我們兩個只好在大廳等待張印忠回來。

回來了。看到他們進了大門,一個個灰頭土腦、衣冠不整、驚魂未定,到了大廳仿佛有釋重負的表情讓我吃了一驚。我對顏憲言小聲說,「怎麼回事!」他也是不解地搖搖頭。

「張印忠!張印忠!」顏憲言連喊了幾聲,張印忠東張西望,眼神凝滯,扭過頭,伸出兩只手,向我們兩個走來。

顏憲言︰「老同學!怎麼啦?」

「爆炸,爆炸了。」張印忠邊說邊拍打身上的黑灰,伸手捋了捋蓬亂的頭。

這時,冶金部的一個同志喊了一聲,「部里的!都到小會議室,有事。」

張印忠︰「我去小會議室看看。你們兩個先在這坐一會。」

顏憲言︰「去吧。好的。」

幾分鐘後,張印忠從北側的走廊那邊回來了。

我︰「到底生了什麼事情?」

「好懸就見不到你們了。」張印忠好像從驚魂未定狀態恢復過來了。「我們是過來看7高爐竣工後的狀況的。我們幾個人剛剛爬上高爐爐頂,一聲巨響從下面傳來,一股煙塵沖上高爐。公司和煉鐵廠領導招呼我們趕快下高爐。到了地上,我們沖出黑煙,跑到了安全地帶。大家嚇得魂不附體,不知道究竟出現了什麼事故。」

顏憲言︰「什麼事故?」

張印忠︰「當天,緊挨著7高爐的8高爐正在做噴煤粉試驗。我們準備看完了7高爐,再看一看8高爐的試驗情況。誰料想,出事了。我們若是在下邊晚上去十分八分鐘,大概就報銷了。」

我︰「太危險了。你頭一回來鞍鋼就踫上這種事情。」

後來看到鞍鋼事故報告,這次試驗事故中犧牲了幾個工人和工程技術人員。

這兩年,見信未見人的,有孫殿卿、高秀生。

與孫殿卿通信較多。有一次來信說是母親罹患癌癥。听說,鞍鋼鐵東醫院研制一種治療癌癥的片劑,希望我能夠給他買一些為盼。接到信我立即跑到鞍鋼鐵東醫院,經過詢問,確實有這種藥。我買了一個療程的藥片,馬上去郵電局,寄給了孫殿卿。治療效果如何,沒有下。因為,孫殿卿給我來信的時候,他媽媽的癌變已經到了晚期;鐵東醫院的藥片尚不具備起死回生的效果。

高秀生只給我寫了一封信。他在河北財經學院教書,這對于他是最合適的工作了。在學校的時候,他就是很善于講演,而且很具感染力。我回信講述了我的境況,吹噓了在鞍山市統計局的工作中的骨干作用。此後,沒有再通信。

媽媽來了。冬季到來,她的產期就要到了。媽媽提早來到了我們的身邊。我去火車站把媽媽接到家。進了屋,媽媽沒有找到坐的地方,站在門口,把小屋從上到下,從左到右掃視一番,說道,「難為你們兩個了,怎麼住在這麼小的一個小屋里。這也不是什麼正經屋子。」

我︰「後換的。原來的是正經屋子,比這個屋大多了。就是沒有煤氣,得生爐子、燒煤。」

媽媽︰「念書念糊涂了!連住人的屋子重要,還是燒什麼煤氣重要都不明白了!」

她只是笑,忙著把媽媽讓到床上。

打石頭。冬季到來,挖土困難了,開始為砌築游泳湖岸邊準備石料。上山打石頭的活,又攤派下來了。在我們局「四清」運動中靠邊站的我,自然應該到上山去打石頭。

打石頭的場地是在下石橋村外的一個上山,屬于千山風景區的一個邊緣山頭。在這里打石頭的機關干部,都住在社員家里。

我們這一期上山,是在上期炸開的散碎石料的基礎上,把石料弄到山下。有一件事情記憶猶新。

一天上午,我們把一塊大約一米見方的大石頭,用撬棍撬到山頭的邊緣,大家一喊號,用力一推,大石頭便向山下滾去。這時,在山上的同志們高聲喊道,「注意了!大石頭下山了!」山下的同志們見狀紛紛逃離大石頭可能滾落的地方。

山上山下的人員安全無虞,倒是大石頭滾過之處一片狼藉。其中,最讓人惋惜的是,一個手提擴音器遭了秧,其喇叭由圓筒形變成了大餅狀。弄得大家哭笑不得。

這個手提擴音器,是今年夏天一個日本友好代表團贈給劉錫三市長的禮物。那咱,它是一個稀罕物件,當時我們還沒有看到有國產的這種擴音器。現場指揮官一直在打石頭現場用它傳達指揮部對山上山下布的各種指令。從那個時侯起,指揮官下達指令都是找一個嗓門大的同志對山上喊話。

還有幾天過新年,打石頭的勞動停止,放假回家。

第一個女兒誕生。我高高興興的回到家。媽媽見了我灰頭土臉的樣子,看看磨破了膝蓋(盡管褲子膝蓋破損處已經用縫紉機一圈一圈、有如指紋狀軋了起來)的套在棉褲外面的褲子,說道,「你們不是機關的干部嗎!怎麼還干這種打石頭的苦力活?」

她︰「市里在219公園挖個游泳湖,轉圈要用石頭砌上。」

晚上睡覺的時候,我模模她的鼓溜溜的肚子,問道,「快了吧?」

她︰「可能就在這幾天。」

睡到半夜,她突然感到肚子疼。而且,疼得越來越厲害。

媽媽︰「快點收拾收拾上醫院。上哪弄個車?」

我︰「挺一會,我去車庫。能不能挺住?」

我一路小跑,來到人委機關車庫。一進門,我就喊道,「我愛人要生了,能不能給我出趟車?」

正好是和我們一起去營口打漁的兩個司機值班,二話沒說,開著市長們坐的轎車,直奔我家。她和媽媽早已準備好了,听到汽車的聲音,就下了樓。順利的到了市立醫院,進了婦產科。

1965年12月26日,一個漂亮的女孩誕生了。媽媽和我們兩個都喜出望外。

(2011年10月17日16︰3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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