統計師 在老虎屯的日子

作者 ︰ 付均

在老虎屯的日子

1966年上半年,郊區開始四清。局里決定我和我們科的張來福參加郊區的四清工作隊。

我被分配到郊區四清工作團東鞍山四清工作隊老虎屯四清工作組。在沙河公社開完工作團大會,在東鞍山公社開完工作隊大會,之後,我們工作組進駐了東鞍山公社老虎屯大隊。

工作組成員。我們工作組一共7個人。組長老白,部隊新轉業的干部,分配到自來水公司工作,尚沒有去上班。副組長李純治,沙河公社的公社干部,是王崇倫同志的小。解放初期,王崇倫去鞍鋼當了工人,李純治不願意去,在沙河繼續務農。田藝,五金公司的干部,從有了四清工作隊的時候開始,他就是四清工作隊的隊員了。從開原回來,又參加了郊區四清。可以說是一個老資格的「運動員!」以上三個人都是黨員。另一個人是勞動局的干部,姓徐,名忘記了。還有兩個女孩子,是遼陽師範學校的應屆畢業生。一個個頭較高,身材單薄,清瘦,小眼楮,姓高;一個小個,身體壯實,較胖,大眼楮,姓王,兩個人都比較活潑。我和師範學生都是團員。幾個月的共同生活與工作證明,這是一個團結的集體,和諧的集體,缺乏「左」的精神的集體。

老虎屯大隊。老虎屯大隊在西鞍山南側的老虎山腳下。老虎山有如一只休閑的老虎,有頭有尾,東西向橫臥在鞍山市區的南側。老虎屯的南面、西面相鄰的是屬于海城縣的騰鰲公社,緊鄰將軍屯。老虎屯有兩個小隊,一小隊王姓人為大戶,農業人口較多;二小隊刁姓人為大戶,鞍鋼職工較多。

老虎屯大隊是一個工業戶、農業戶混雜,種糧和種菜並舉的大隊。這是郊區比較邊遠地帶農村的特點。職工工資和賣菜的收入是這個大隊現金的基本來源。老虎屯另一個特點是信奉基督教的人比較多,大部分信徒都在二隊,還有一個老牧師。

我們工作組住在一小隊姓周的一戶家中,與王、刁兩大戶無親戚關系,也無其他關聯。這是事前和大隊支部書記商量了之後決定的;是工作組進村後做的第一件重要決策。

老虎屯大隊集中了三、四十個歷史反革命,他們是1951年肅反的時候市里的掛了號的反革命分子,被遣送到這里。大部分是國民黨的軍官,上至將官,下至校官,雖然他們已經是「死老虎」,听了,還是讓人有些毛骨悚然。我們進村之前,他們都戴上了白胳膊箍,民兵已經加強了對他們的人身監視。

吃派飯。民以食為天,吃飯第一。工作隊進村,第一個要解決的問題,就是吃飯。關于吃飯,上級規定,要在生產隊貧下中農家一家一天,輪流吃。通過幾年來農村四清關于吃飯的情況,已經總結了一套避免產生問題的經驗。工作隊進村之前,在郊區工作團的大會上,就宣布了在農村吃飯的必須遵守的紀律。最基本的要求還是每一頓飯四兩糧票兩毛錢。基本的紀律是五不吃︰大米、白面、魚、肉、蛋。同時根據前幾期四清工作隊的經驗,提醒新隊員注意不要說社員家做的某種飯菜好吃。比如,在開原,一個工作組在老百姓家吃了一頓苞米面鍋貼,老大娘問道,「好吃不?」隊員連聲贊嘆,「好吃!好吃!」結果,從此以後,家家戶戶都給工作組做鍋貼,一直吃到工作組離開。

另外一個問題,雖然不是吃飯問題,還是和吃飯的事情一起說了。男隊員不要和社員家的年輕女性過于親近,特別是不要給大嫂抱小孩。一個隊員見房東媳婦抱著孩子做飯,就主動把孩子從人家懷里抱了過來,一來二去,造成了誤會,引起房東年輕夫婦吵架。

老虎屯有相當一部分家庭都是和市里一樣吃供應糧,基本上是大米、白面比例較大。到社員家吃派飯,還要特為給我們準備粗糧。

夏天苞米可以 著吃的時候,幾乎每一個社員家都給我們 青苞米吃。大概是我們一不小心,曾經說過 青苞米好吃;其實真的好吃,我們願意經常吃 青苞米。土豆炖豆角, 茄子拌大蔥大醬, 青苞米是東北地區夏季大家都喜愛的時令飯食。

也有尷尬的時候。一次中午到一家社員家吃飯。進門的時候,看到在鍋台上的一個碗里裝了幾個雞蛋;鍋里正在煮著菠菜湯,白組長看見後,急忙對做飯的大嫂提出警告,說道「我們有紀律,這雞蛋可不能往菜里打啊!」

「知道。這不是給你們吃的。快進屋,上炕,別下地。」大嫂笑嘻嘻的說著,把我們推到里屋。

我們上炕剛剛坐下,就听到 嚓 嚓打雞蛋的聲音。白組長立刻和李組長說,「你快去看看,可別讓她往鍋里甩雞蛋。」

「你看看,你這不是讓我們犯錯誤嗎!」李組長說話聲音有些大。

大嫂︰「自己(家的雞)下的,也不花錢。沒事。」

李組長回來,看著白組長,表現出無可奈何的樣子。大嫂已經把一盆雞蛋菠菜湯端了上來。笑著說,「吃吧。沒事。就這麼一回,以後指定不犯紀律了。」

白組長看看大家,對李組長說道︰「吃吧。一盆湯,不吃白瞎了,浪費更不好。吃完了我去隊部檢討。」

還有一次是晚飯,吃 土豆。按著常規,吃 土豆都是誰吃誰自己扒土豆皮。這家的一位老大娘,一盆土豆端進屋,沒有放到我們的飯桌上,而是放到靠牆的櫃蓋上。一邊看著我們吃飯,一邊扒土豆皮。農村人,經常做莊稼活,手自然沒有我們坐辦公室的城里人那樣潔白,特別是她的手指甲比較長還有些黑。小高和小王見了,急忙下地,對老大娘客氣地說,「大娘,誰吃誰自己扒皮,怎敢勞駕老大娘給我們扒土豆皮!」老大娘捂住土豆,不讓她們倆個把土豆拿到飯桌上。

「丫頭,你們上炕吃飯,扒土豆皮不費事,扒好了,我給你們送桌上去。」老大娘說著,把兩個姑娘推回到炕沿上。

從心里講,我們沒有嫌農民髒的思想,因為我們幾個人幾乎都是在農村長大的,從農村出來的。不過,實話實說,吃別人扒皮的土豆,實在難以咽下。扒好了皮的土豆端上桌,又不能不吃,只好裝模作樣的勉強咽下。在我的日記里,(參加四清工作隊之後,我記了日記)記下了這件事,我問我自己︰不願意吃貧下中農親手扒皮的土豆,是不是小資產階級思想在作怪?說明自己思想改造還是不徹底?毛主席的「老三篇」還是沒有學好吃透?(讀者們!看了我的這段話,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笑,或者是「唱高調?」「裝洋相?」非也。那是因為你沒有生活在那個年代;沒有受過那個時代的思想教育。)

看檔案。為了掌握我們大隊三、四十個反革命分子的情況,經工作團批準,我們到湯崗子派出所,取回了他們的檔案。那天上午,天氣晴朗,我、田藝和兩個師範女生小王和小高,一起坐著一小隊的膠皮 轆馬車到了湯崗子。派出所交給我們一個大木箱(大約長1。2米、高0。8米、寬0。6米),有車老板和派出所民警的幫助,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抬出來裝到車上。

大木箱放到了我們住的炕上炕梢。白隊長扯去了封條,打開了鎖頭,看了看,「啊呀!滿滿的一箱子,夠多的了,這得看到猴年馬月?」他蓋上箱子蓋,看了看我,說道,「大學生!(到了工作隊,他們都叫我大學生)這個任務交給你了,沒事的時候,你給我看看。鑰匙交給你。」

第二天,他們出去走訪貧下中農,了解大隊干部「四不清」問題。我在家坐在炕上看這群反革命分子的「大作」。這些人檔案中的主要內容是自傳、交待的罪行、檢舉他人的問題等等。多數人的檔案都是洋洋萬言,甚至幾萬言。給我的第一印象是這些人字寫得好,個個都比我強。另外,內容比較豐富,看了,並不覺得枯燥無味。每一件「罪行」都是一個「故事」。多數都是執行公務,盡職盡責。沒有血淋淋的殺人放火之類的罪行;因為那些罪大惡極的人在鎮反和肅反的時候基本上都鎮壓了。

吃了晚飯,我向組長匯報閱讀反革命分子檔案情況,之後,我說,「檔案記載的都是解放前的事情,現實表現如何,看不出來。」

李組長︰「那是當然。我想,用不著挨個看。」

白組長︰「可也是。那樣吧,將來哪個人有問題了,再找出來看看。一般的就拉倒吧。你們看行不行?」

「組長英明。那個破檔案,看不看無所謂。」田藝在炕頭抽著煙斗,插了一句。

我︰「田藝是‘老四清’了。經驗豐富,說的有理。」

白組長︰「不看了。還是準備查賬吧。」

查賬。查賬是清經濟的重要步驟或手段。白組長和李組長分配我和兩個師範生,到大隊部,查賬。大隊支部書記領著我們三個人見了大隊會計。他對會計說,「工作組從現在開始查我們大隊的帳。你要主動配合。查什麼,給什麼。帳上存在什麼問題,你要主動和工作組講清楚。」

大隊會計是一個經驗豐富、業務熟練的老手。無論是賬簿還是傳單、憑證都做得十分規範。我們三個人看了一天、看了幾本賬簿,從邏輯關系上沒有現任何問題。

在向組里匯報的時候,我說,「這個老會計真的了不得兒,帳做得立立整整,干干淨淨,挑不出錯。」

田藝︰「據我的多年四清工作經驗,越是把帳做得天衣無縫,越是暗藏著不可告人的玄機。」

老徐︰「是這樣。不過,要想查出問題可就難了。」

白組長︰「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大學生不是學的財經嗎,想想辦法。」

田藝︰「他學的那都是紙上談兵。別怪我說話損一點。」

我︰「對!是那樣。從參加工作那天起,我就沒有踫過會計帳。」

李組長︰「我的意見,那些破帳,就不要挨個查了。容易出問題的地方是賣菜,有金錢往來。你們三個重點查一下賣菜的收據。先從最近的查起。也可以到市蔬菜公司去對一下那邊的存根。你看呢,白組長。」

白組長︰「我看,行。另外,如果有群眾檢舉揭了什麼問題,我們就查有關的帳、或是票。你們三個什麼意見?」

我︰「好。就按兩位組長意見辦。你們兩個呢?」

小高、小王︰「听你的。」

于是乎,我們三個人又看收款憑證,又看現金賬、銀行帳。還多次跑到蔬菜公司財務科核對賣菜收據。幾個星期過去了,一筆問題也沒有查到。這期間,也沒有那個社員檢舉揭財務會計方面的任何問題。隨著革向農村蔓延,查賬工作也就不了了之。

憶苦思甜。「天上布滿星,月牙亮晶晶,生產隊里開大會,訴苦把冤伸……」這幾天大隊的廣播不厭其煩的一次又一次地播送這流行歌曲。田藝和老徐經過走訪,在二隊找到了一個訴苦對象——老刁頭。經過一個多星期的培養,基本上可以登台憶苦思甜了。

憶苦思甜大會那一天,我們讓婦女主任和民兵連長簡單的布置一下會場︰在大隊部門口,擺了一張桌子,鋪上台布,又擺了一排凳子。開會時,大隊小學的學生和大隊的共青團員坐在會場(大隊部的院子里)最前面。田藝站在桌子前面,指揮他們唱起了「天上布滿星,月牙亮晶晶……」歌曲。唱到「萬惡的舊社會,窮人的血淚恨……」時,田藝對著他們大聲喊道,「同學們!唱的稍慢一點,再悲痛一點……」于是,出現了仿佛農村死人哭喪一般的聲音。會場邊上站著的女社員,有的不免捂上嘴、偷著笑、扭過頭,害怕讓人看出她們那種不夠嚴肅的表情。盡管如此,還是沒有掩飾得了,沒有躲過我的視線;當然,我是不敢笑的。

歌聲停止,大隊書記宣布訴苦大會開始。「社員們!注意啦!現在請老刁頭進行憶苦思甜。(他把坐在離桌子較遠的凳子上老刁頭拽過來)過來,講一講舊社會讓你受的苦,新社會給你的甜。你就把工作隊幫助你準備好了的那些話跟社員們說一說吧。」

老刁頭開頭說的基本是田藝和老徐培養的內容。說了幾句之後,突然手指站在學生後邊的幾個小伙子,「你看看你們,啊,一天吊兒郎當的,地里的活計不好好干,一天掙那幾個屁崩的臭工分,將來上哪去娶媳婦!」田藝和老徐覺得不對勁,連忙給老刁頭使眼神,坐在他身邊的大隊書記用胳膊肘子拐了老刁頭一下,老刁頭仿佛明白了,于是,又按照事前的準備,講了幾句。說著說著又走題了。他說,「……啊,他媽的60年,沒吃的,地里的豆葉子,地瓜秧子讓人收拾得干干淨淨;高粱、苞米連皮磨了跟土豆片攪和一起熬粥,稀拉 當,能他媽頂餓嗎!……啊,舊社會,給他媽的地主刁老艮扛活,割麥子還給烙筋餅、做豆腐腦……」

田藝一看,小聲嘟囔一句,「壞了!」疾速跑到白組長跟前,「怎麼辦?」

白組長對大隊書記小聲說,「別講了。你看呢?」

大隊書記站起來,「老刁頭!別說了。(對著大家)今天憶苦思甜就到這了。散了!散了!」

回到住處,田藝和老徐向兩位組長檢討,白組長說,「用不著檢討。這老爺子,糊涂了。以後,咱們是不是別搞這些活動了?」

李組長︰「我看行。現在市里出現了‘紅衛兵’在大街上造反。我看,咱們讓民兵把村里的這幫反革命分子看好了,不出亂子就行了。」

白組長︰「對。老李,咱倆這就去找民兵連長。」

秋收。老虎屯大田不多,秋收的工作量不是很大。由于革運動日益激烈,農村四清已經陷入半停滯狀態。下地和社員一起干點農活,成為我們我也可干的事情。有兩件事記憶猶新。

割谷子。二隊要收谷子,一早,民兵連長就過來了。進屋就問,「今天我們二隊割谷子,你們去不去?」

李組長︰「去。有沒有有情況的(針對小王和小高),誰不行,就呆在家里。」

兩個人︰「沒事。」

割谷子對于我這個暑假經常打茅草的人來說沒有什麼難處。到了谷子地,民兵連長故意湊過來,和我挨在一起。說道,「怎麼樣,大學生!咱倆比比?」

我︰「行。不過,我落下了,你先到頭了,你得給我接接短。」

民兵連長︰「那當然。落不下你半根壟,就算你贏了。」

「那好!一言為定。」

民兵連長︰「駟馬難追。來,準備好,一——二!開始!」

我心中暗暗高興,我絕對有把握贏定了。

民兵連長穩穩當當,不慌不忙地,左手抓住一把谷子,右手的鐮刀下去,喳的一聲,割下一把谷子,整整齊齊地放在腳下。接著,左手又抓住一把谷子,右手的鐮刀下去,喳的一聲,……就這樣,有條不紊的向前割去。

我沒有割過谷子、水稻、小麥之類的莊稼,小時候和父親一起砍過苞米,到鞍山之後,割過高粱、大豆。雖然我在農村長大,畢竟不是典型的莊家人;雖然小時候看到過人家干農業活,也應是「目濡耳染,不學以能」,但畢竟在種地割莊稼方面不是「科班出身」,沒有割莊稼的「專業」素養。我的擅長是割茅草,那是一種沒有什麼技術含量的活計。我割谷子當然也只能沿用割茅草的「技術」。我一刀摟下去,不是割下一把谷子,而是倒下一小片谷子;不是一把一把整整齊齊地摞在一起,而是戧毛戧刺地堆在一起。三下五除二,夠一捆了,有打茅草的捆繞基礎,還是比較熟練的捆好一捆谷子。如此這般,接著繼續向前摟。我割到半根壟的時候,民兵連長才割到三分之一多一點。落在後面的民兵連長,不免加快了鐮刀揮動的頻率,頭上滲出了汗珠。我回頭看看,也加快了前進的速度。

我到地頭了,民兵連長大約還有一壟的五分之一的谷子沒有割完。我直直腰,忙著給民兵連長接短。我們兩個踫頭的時候,民兵連長擦擦汗,回頭看看我割倒的谷捆,不解的搖搖頭。我笑了。

這時,生產隊長走了過來,他也覺得民兵連長落在我的後面有些難以理解。于是伸手抓住一捆谷子,提(di)溜起來,用力提一提,又扔到地上,說道,「還行,繞還沒開。就是捆的支楞八翹,不好看。」

民兵連長︰「你這也叫割谷子!干的什麼活!竟給莊家人丟臉。」

我︰「反正比你割得快。」

大家哈哈大笑。

一天,吃罷晚飯,大家坐著閑扯。李組長對大家說,「坐在屋里怪悶得慌,走,出去溜達溜達。」

田藝︰「上哪去?」

李組長︰「花生地。」

我們幾個人踏著夜光,深一腳淺一腳,來到一隊的花生地。花生已經拔下來,雖然天黑,還能夠覺察到一碼一碼、成趟、整齊地擺在地里。花生地中間臨時搭起一個窩棚,晚上有人值班。

我們看見窩棚,向那里走去。到了跟前,窩棚里沒有一點聲息。李組長喊道,「誰值班!睡著了?」沒有人回答。

田藝和老徐一起喊道,「來偷花生的了!快醒醒!」還是沒有人回答。

白組長︰「值班的大概回家睡覺去了。」

李組長︰「沒人看著,好啊,來,拎回去一捆,吃點新鮮花生。」

第二天李組長把一隊花生地沒有人值班的情況,以及我們拽一捆花生回去的事情跟一小隊的隊長說了。隊長說,「你們在這搞四清,誰還敢到地里去偷花生。太平多了。」

紅衛兵要進村了。大隊書記對白組長說,「听說明天市里的紅衛兵要到我們公社掃「四舊」。估計我們大隊也得挨掃。你看,怎麼辦?」

白組長︰「我們研究研究再說。」

白組長召集全體組員開會,商討明天怎麼對付紅衛兵掃「四舊」。白組長開會,從來都是開門見山,沒有開場白,也沒有結束語。他說,「紅衛兵要進村了,我們工作組怎麼辦?」

李組長︰「紅衛兵掃‘四舊’跟我們四清工作好像沒什麼關系。」

田藝︰「我們老虎屯也沒看見有什麼‘四舊’呀。掃什麼?」

老徐︰「听說那群紅衛兵夠虎的了,牽頭的,都是那些調皮搗蛋、不好好學習的刺頭。不講理,還天天喊著‘造反有理!’瞅啥不順眼就砸啥,瞎掃一氣。」

李組長︰「紅衛兵咱們惹不起。他們要是有造反的舉動,我們是支持還是制止?支持不是,制止也不是。再說,郊區工作團和東鞍山工作隊那邊也沒有通知。這種事,我看我們管不了。」

田藝︰「三十六計走為上。」

小高︰「當逃兵啊?」

「我看行。」李組長說完,看看白組長。

白組長︰「妙計!往哪逃?」

我︰「上山啊!老虎山就在村後,來這麼長時間了,還沒上去過。」

小高、小王齊聲喊道,「好!好!」

白組長︰「好。听你們共青團的意見。可是,我們上山要呆多長時間?中午能回來嗎?」

田藝︰「回來干嘛!不回來。回來了,紅衛兵沒走,怎麼辦。」

李組長︰「對!弄點吃的,不回來了。」

白組長︰「中了。我請客。老田!老徐!你們兩個到舊堡買幾斤筋餅和肘子肉,黃瓜、洋柿子。咱們也來一頓野餐。明天上山。」

早晨,吃過早飯,田藝告訴派飯戶刁老七家里的,「我們工作組中午有事,回不來,午飯不必做了。晚上回來,吃晚飯。」

我們從社員家出來,直奔二隊的菜地,向北邊的老虎山走去。在山上玩了一天,高高興興回到大隊。

回來,一進社員家門口,刁老七迫不及待的對我們說道,「你們可回來了。出事了。」

田藝︰「怎麼啦?什麼事,慢慢說。」

刁老七︰「老牧師讓紅衛兵給游街了。還沒走出二隊,就犯病了,抽風了。」

白組長︰「現在怎麼樣?好沒好?」

刁老七︰「趙軍醫(國民黨上校軍醫,大隊的赤腳醫生)在老牧師腦袋上扎幾針,扎過來了。」

白組長︰「吃了飯,老李,咱們倆個去老牧師家看看。」

李組長︰「行。」

白組長和李組長去看老牧師,我們幾個人回到住處。進屋一開門,看見炕上堆了一堆書。我順手拿了一本皮面精裝64開本的厚書。書皮上寫著《舊約全書》。我大概翻一翻,上面寫些上帝造天造地,造牲畜造野獸,造草造樹,還造了男人和女人之類的語錄。好像還有埃及人與以色列人的矛盾之類的故事,反正是看的似懂非懂,不得要領。

四清工作團布置工作隊寫大字報。大隊會計來到我們的住處,一腳門里一腳門外,說道,「白組長!公社來電話,讓你親自去接。說是有重要事情。」

白組長從大隊辦公室回來,說,「老徐!你跟大隊借一台自行車,到東鞍山隊部取一個宣傳材料。」

老徐從公社回來,把一個手抄的、寫滿字跡的一張紙交給白組長。白組長看了看,說道,「這是什麼宣傳材料?王鶴壽的十大罪狀?四清怎麼清到市委書記頭上了!」

老徐︰「隊部說了,讓各個工作組盡快把王鶴壽十大罪狀寫成大字報,貼到社員看得見的地方。」

田藝︰「我可听說了,最近市里的造反派有一派要打倒王鶴壽,有一派要打倒趙敏、羅定楓。這大概是我們的工作團主張打倒王鶴壽。」

老徐︰「工作團讓我們打倒誰,我們就打吧。」

李組長︰「不是農村不搞化大革命嗎?打不打倒誰,跟我們有什麼關系!」

白組長︰「工作團下達指示,我們執行不執行?」

田藝︰「那要看什麼指示。」

我︰「我看了一下王鶴壽的十大罪狀,好像沒有什麼根據。听二隊的社員說,鞍鋼大部分職工都是站在王鶴壽一邊,都是保王派。我們寫了王鶴壽十大罪狀,肯定會遭到我們大隊與鞍鋼有關聯的社員的反感,我們往後的日子,恐怕就不大好過了。」

李組長︰「言之有理。你說怎麼辦?」

我︰「我說,把十大罪狀這張紙先放著,大字報不寫。上邊追問了再說;不追問,就拖著。」

白組長︰「怎麼樣?有沒有意見?(沒有反對的)那好,就按大學生的意見辦。」

沒過三天,公社工作隊來電話,通知,快些把王鶴壽十大罪狀的大字報撕下來。

驅趕四清工作隊。1966年12月15日中共中央出《關于農村無產階級化大革命的指示(草案)》,關鍵內容是把四清運動納入化大革命中去解決;領導農村化大革命的權力機構是「貧下中農化革命委員會」;農村化革命也要采用「四大」。

化大革命的暴風驟雨已經迅速漫延到郊區,農村的造反派開始了造反活動。郊區農民造反派開始驅逐四清工作隊。

中午,午飯前,一隊的一個青年社員,跑得氣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找到我們,氣喘勻了,說道,「不好了。東鞍山工作隊隊部讓郊區紅衛兵給貼上封條了。工作隊的干部全都跑光了。你們趕快收拾收拾也走吧。」

原來這位社員到公社辦事,看見工作隊的辦公室門窗被貼上封條,事也沒辦,從公社一路快跑將近20公里的路程,回來給我們報信。令我們十分感動。

此時,恰恰民兵連長也在場。他說,「小王的信,送的太及時了。昨天晚上我听說,二隊的幾個民兵要找你們工作組,估計沒有好事。我看你們收拾收拾快走。小王!你去一隊讓老王頭套一掛車,別聲張,然後,悄悄地把工作組送回市里。快去!」

我們把行李裝上車,大隊書記也趕來了。大隊書記見我們正要出,好像松了一口氣,說道,「太好了。啥也不說了。快走。」

想不到,堂堂市委派出的工作隊,竟然如同電影上地下工作者一般偷偷撤出敵佔區似的,急急忙忙地逃出老虎屯。後來听說,如果我們晚走一步,二隊的造反派就會到老周家,把我們的行李扔到大道上,攆我們出村。據說,有的地方的工作隊逃跑時,連鞋都沒有穿上。我們科老張的行李一直丟在他們進行四清的農村農民家里。

我們7個人,坐上一隊的王大爺趕著三匹馬拉著的膠輪大車,避開二隊,上了去哈大公路的大車道。在哈大公路上,馬車一路小跑,好像後邊有追兵一般。很快就越過中所屯、鞍山城、東鞍山鐵礦、環市路道口,進了市區。老王頭把車停到監獄南側的馬路邊,說道,「就送到這吧。剩下的路,你們就各奔個的家吧。」

就這樣,我的四清工作隊生涯,到此結束。

(2011年11月4日10︰19︰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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