統計師 水果公司的正事和閑事

作者 ︰ 付均

水果公司的正事和閑事

鞍山市從1971年2月份開始根據中央3、5、6號件,在全市各條戰線全面鋪開「一打三反」運動。參加這場運動正是對從農村調回來的五七大軍的實戰考驗。

中央的三個件分別是1月31日出的《關于打擊反革命破壞活動的指示》,2月5日出的《關于反對貪污盜竊、投機倒把的指示》和《關于反對鋪張浪費的通知》。一打三反就是「打擊反革命」,反對「貪污盜竊」、「投機倒把」、「鋪張浪費」。

我和豐岷被分配到財貿系統的水果公司。我們這個組有八、九個人。組長是廣播電台台長馬稷、人委機關黨委書記陶書記;組員有兩個姓張的商業系統的科長,市委劉書記的愛人老劉太太,市委的一個干事,勞動局的一個科員,豐岷和我。

在水果公司呆了將近一年的時間,有正事,有大事,有小事,有閑事。

(一)老王和小白

水果公司在我們沒有進入之前,一打三反運動已經進行,抓住了兩個「反革命」。這兩個人就是老王和小白。一打三反運動,批斗老王和小白就是我們工作組在水果公司一年多來上級布置的正事。

老王的罪名是「反共救國軍」。我在《雲涌南溝》一中寫了財物委魏現行在千山毛**思想學習班被立山區人保組在批斗大會現場抓走的情景。時過兩年,抓「反共救國軍」的事情仍是無完無了,仍在擴大之中。

听水果公司革委會頭頭匯報,老王是部隊轉業干部,工作一貫積極肯干。沒有外單位檢舉揭,不知道他是「反共救國軍」的骨干成員;老王自己一直矢口否認。介紹情況的人說,他是一個死硬的「反共救國軍」分子;死不認罪,死不悔改。讓革命群眾打折了一條腿,在家養病,沒有上班。

小白是一個比我和豐岷歲數還小的小伙子。和我與豐岷一樣,也是一個能夠寫寫畫畫的、積極參加化大革命運動搞宣傳工作的人。公司的宣傳板、大字報等等寫畫、出刊都是他負責。他的問題是在大批判宣傳板的刊頭上出現了劉少奇的畫像。在水果公司被稱為**像事件(此處省略兩個字,是侮辱性詞匯)。

事情是這樣的。在革期間,一般的大批判宣傳板的刊頭都要張貼大幅毛主席畫像(印刷品)。小白布置的宣傳板當然不能例外。

去年的一期大批判宣傳板,刊出數周之後,刊頭的毛主席畫像不知道是粘貼的不牢固,還是風吹雨淋種種緣故月兌落了。月兌落之後,露出了一張劉少奇的印刷品大幅人頭像片。在那個時侯,這絕對是「反革命」性質的一件令人震驚大事。市革委會財貿組立即要求水果公司徹查此事。大批判宣傳板負責人小白自然不能月兌掉干系;成了受審查的第一對象。當然,最終還是把出現**像的罪名落到小白身上。

水果公司**像專案組向我們匯報,說道,在「革命群眾」強大的「革命斗爭」烈火威力之下,小白不得不承認**像是他貼上去的。但是,「革命群眾」斗爭的火力稍有減輕,小白就會立即翻案。就這樣,在我們進駐水果公司之前,小白承認了,又翻案,翻案了,又承認,形成了拉鋸戰。這個案子,至今沒有定論。

我們五七大軍工作組進駐水果公司之後,頭一項任務就是接手老王和小白的「反革命」案子;也是我們這一年多時間里的基本工作(階級斗爭)任務。

經過我們反復對老王、小白個人談話,向全體職工了解情況,和在社會上進行一些調查,沒有找到可以定案的事實依據。

1971年11月中共鞍山市委決定在全市開展落實政策工作。我們工作組的工作重點自然偏向落實政策方面。

我們在1972年下半年提出給老王和小白平反,遭到二商業局軍代表的否決。在我們離開水果公司之前,老王和小白的問題沒有定論。

(二)「七•一七」與「九•一三」

我和豐岷到水果公司搞運動不久,在溫香公社插隊的成咸到市里來看我們。

成咸的愛人在溫香公社,是1957年干部下放鍛煉的時候,成咸在農村搞的對象。革前,成咸一直一個人住在一宿舍,夫妻二人城鄉分居。他愛人經常從溫香過來到宿舍與他團聚,和我們一宿舍的人都很熟悉。五七大軍下鄉,應成咸的要求,把他分配到他愛人的溫香公社,算是對他的照顧,也算結束了兩地分居的生活。

成咸來了之後,給我們講了7月17日海城遭受特大雹災的恐怖情景。他說,「那天早晨,正吃早飯,天一下子就黑了。轟隆隆的響聲震天動地,接著,大雹子鋪天蓋地砸了下來。從來沒有看見這麼大的大雹子,雞蛋大小的、飯碗大小的滿天飛;房上的青瓦讓大雹子砸的順著房檐,掉了一地。接著是傾盆大雨,狂風大作,刮得天翻地覆。你說這風有多大勁?我們家的碗口粗細的杏樹連根拔起,從房前給刮到屋後。我們家的窗戶、門都刮掉了,還好我們家的房子沒塌,大隊里不少社員家房子都揭蓋了,有的倒塌了。」

豐岷︰「你們家的房子還能住人嗎?」

成咸︰「湊乎唄。仗著天熱,那都能住人。天晴了,生產隊正在組織人,挨家挨戶的修繕呢。」

後來知道,這次雹災海城有170個大隊、5萬戶、佔全縣四分之一的人口受災;刮倒3萬多棵大樹。

9月中旬,一天午飯後,孟二突然來了。進屋之後,孟二煞有介事地把我和豐岷拉到一邊,悄聲說道,「告訴你們一個天大的消息。」

我︰「什麼事?鬼鬼祟祟,大點聲說!」

孟二︰「美國之音廣播,林副主席出逃,摔死在蒙古。」

豐岷︰「這種謠言你也敢傳!不要命了?」

孟二︰「真的。外邊全都傳開了。幾家敵台都廣播了。」

我︰「打死我,我也不信。林副主席有什麼理由出逃?為什麼?他出逃不是明擺著是對毛主席的背叛嗎?如果這是事實,‘九大’的決議還有什麼意義!難道毛主席的接班人,剛剛在黨章中確定,他就跑了?真是難以想象,匪夷所思。」

豐岷︰「不可能。指定是敵台造謠污蔑。」

孟二︰「你們不信,我信。」

我︰「謝謝你對我們的信任。對別人千萬可別再說了。」

豐岷︰「這種捕風捉影的事情,不是黨中央有正式件,誰說了也不敢相信。」

「你們幾個喳咕(議論)什麼呢?是不是「永遠健康」那個人出逃的事情。我在家也听到敵台廣播了。知道就知道了,以後不要再談論了。」老劉太太听見我們的議論,過來對我們說。

一個多月之後,中央正式通知林*叛黨叛國事件。傳達了林*、葉群、林**9月13日駕機出逃,摔死在蒙古的溫都爾汗。公布了他們的「5。71工程紀要」反革命武裝政變計劃。之後的兩年多時間,「批林整風」、「批林批孔」運動相繼展開;這是後話。

中央傳達的林*叛黨叛國搞反革命武裝政變的事實我都深信不疑;在批林批孔運動中我和大家一樣,言、寫章積極參加大批判。

當然,在我的頭腦中尚存一個疑問。在我所掌握的知識域里一直沒有找到可以說服自己、符合邏輯的答案——以馬克思主義的辯證法和歷史唯物論的理論來分析,林*有哪些思想根源、歷史根源以及現實環境和主觀動機,能夠讓他叛黨叛國?

(三)走訪老干部

1972年春節前,工作組決定下農村走訪慰問水果公司下放在農村的老干部、老職工。我和張科長走訪一個三年困難時期下放到蓋縣沙崗公社轉山大隊的一位老同志老霍頭。

我和張科長坐火車到沙崗車站下車,已經是下午四點多鐘,徒步走到轉山子大隊,天就黑下來了。

老霍頭家住在村子東頭,兩間石頭砌的囤頂房子;這是蓋縣沿海一帶最常見的民居。

老霍頭和老伴听見我們在門前詢問的聲音,急急忙忙來到門外。老霍頭和張科長是故交,一見面,驚訝地問道,「啊呀!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你們這是?」

張科長︰「我們兩個是5月份從農村抽回來的五七大軍,在你們水果公司搞運動。我們是代表工作組和公司革委會特為來看你們老兩口子來了。」

「是啊,快進屋。」老霍頭听說是專程來看望他們,顯得很激動。連忙讓我們進屋。

老霍頭家里十分簡陋,外屋鍋灶旁邊有一個水缸,水缸旁邊放著一對水桶,北牆根堆了幾捆柴火,窗台和灶台上除了鍋碗瓢盆、瓶瓶罐罐等等做飯的用具,別無他物。里屋南側的炕上,鋪一張秫秸編的炕席,炕梢有一個小木箱,疊放著幾床被褥和兩個枕頭。牆壁糊的報紙,沒有糊棚,抬眼就可以看到檁子、椽子和房笆。進了屋里,寒氣逼人,感覺和外面的溫度沒有太大的差別。

「老霍!你這日子怎麼……」張科長站在地中央,掃視一番,說了半句話。

「我們過得不錯。感謝黨,感謝政府,對我們照顧的挺好。」老霍頭見張科長感嘆他家里過于寒酸,打斷了他的話,接著說道。說話時,老霍看著我,顯然,這句話是對我這個陌生人說的。

張科長︰「我們來就是看看你有什麼困難,我們一定給你向上反映,公司能辦到的,一定會給你解決。跟我們倆用不著說那些沒用的客套話。」

不知道為什麼,盡管張科長一再提示、追問,老霍頭從我們進屋到走,始終沒有向我們講一點困難。

老霍頭︰「老伴啊!給張科長他們做飯。」

張科長︰「我們倆還真的沒吃晚飯。我們就不客氣了。老嫂子!簡單弄點就行。」

老霍頭︰「天黑了,供銷社也關板了,家里有什麼,你們就吃點什麼吧。不怕你們笑話,將就吃一頓吧。」

老霍頭把一個木板釘的小飯桌放到炕上,老太太炒了三個見不到油星的素菜,一盤雞蛋炒白菜,一盤炒土豆片,一盤酸菜炒粉條;老太太又從咸菜缸里撈出幾塊咸菜,切了切,端了上來,湊成四盤。

老霍頭︰「見笑了。」

張科長︰「太客氣了。有啥吃啥。(對著老兩口)來!上炕,一起吃。」

老霍頭︰「你們倆吃。我們兩頓飯,晚飯吃完了。」

這是一頓難以下咽的晚飯。

回去的火車是半夜。火車到達之前半個多鐘頭,我們離開了老霍頭的家。在路上,張科長對我說,「老霍頭是1962年精簡職工、精簡城市人口自願報名下鄉的。和我們五七大軍不一樣。他們在生產隊干活掙工分,沒有工資,沒有供應糧,苦了老兩口了。」

(四)老三出生

m的預產期是11月份。我和工作組請了假,提前回到什司縣。

生產的當天晚上晚飯後,大隊的赤腳大夫,五七大軍老趙早早來到我家,守護躺在炕上的m身旁。老陳家大嫂把老大、老二領到她家那邊,與三平子她們一起玩耍。老陳家大嫂把生產前應該做的事情都一一有條不紊的準備好了。

這是我第一次親臨生孩子的現場。畢竟是生第三個孩子,雖然農村的條件差一點,有一個有接生經驗的赤腳大夫和年齡較大的女同志老趙幫助,m還是比較順利的生出了老三。

「好啊!又來了一個貼心的小棉襖。」听到一聲響亮的啼哭之後,赤腳大夫對我和m大聲說道。

老趙︰「多麼精神的小家伙!祝賀!你們又添了一千金。」

m這時掉下了幾滴眼淚。已經有了兩個女兒,人們都希望再生一個男孩,這是人之常情。

我調回市里之後,m一個人領著兩個孩子,到生產隊干點活,到自留地收拾收拾菜地,雖然沒有過重的體力勞動,也還算是比較辛苦。

一天,大概m懷孕半年多的時間,突然接到大台溝打來電話,讓我回去一趟。

我回到家里,m對我講述了生死攸關的一幕。

m︰「昨天到自留地。在蹲下薅草的時候,**坐在一個割掉的苞米秸子的茬子(在地上剩余部分,20多厘米左右高)上,疼的我差不點昏過去,坐在地里一動不動,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挺了二、三十分鐘,才一步一步挪回家。我尋思,孩子還不得掉了。」

我︰「大隊的赤腳大夫看了沒有?」

m︰「看了。听一听,說沒事。」

我︰「你沒事,就比什麼都強。」

我看了一下,她的胯下一片黑紫。這也算是過了一劫。

在調回市里之前,m另一個「收獲」是,在國家機關在革之中調資之時,漲了兩級工資,由33元漲到43元,增加百分之三十。

(五)送煤與搬家

我在《插隊落戶之閑事》一中提到過燒柴問題。我家在大台溝的兩年多的時間里,兩個秋天,生產隊都分配給我們家砍柴的山場。

第二個秋天是我已經調回市里之後,我自己親自動手砍了半個月,一冬天的燒炕做飯的柴火算是解決了。冬季屋內取暖的問題尚沒有解決,特別是老三就要來到這個世界,更不能凍著,需要提前做好準備。

立冬將至,我開始籌備買取暖煤。市里取暖煤是憑證供應。還好,鞍山市新生產的蜂窩煤,敞開供應,雖然稍稍貴一點,還是能夠承擔得起。工作組和水果公司的同志們幫助我買了500斤蜂窩煤。一共裝了十來筐(裝水果的廢棄竹筐),水果公司出一台汽車,給我送到什司縣家里。豐岷、張科長、勞動局的同志跟車一起來到什司縣。這是他們第一次來到我下鄉插隊落戶的家。

第二次他們到什司縣,是幫助我搬家。1972年7月初,m調回計劃口管轄的物資局金建化公司。我們家結束了在農村兩年零六個月的插隊落戶的五七大軍生活。

1972年開始較大規模的從農村調回五七大軍。革委會計劃革命委員會對其所管轄的原計委、統計局、勞動局、物資局的插隊落戶下鄉和到工廠勞動的干部開始調回安排工作。

下鄉的人往回調有一個前提條件,就是必須自己解決居住的地方。還好,m的娘家在舊堡,可以算作可以自己解決居住問題。自然,孩子姥姥家成了我們回市里落腳的第一站。這樣,我就成了統計局插隊落戶的人第一個全家調回市里的幸運兒。燕恩是獨身下鄉,家屬仍然留在市里。豐岷一時解決不了房子問題,雲樺和孩子們仍然在盤錦,一時回不來。

搬家那天,水果公司出的車,豐岷、兩個張科長、勞動局的同志都來了。下鄉的時候兩張鐵床、水缸和被褥,回去的時候多了兩個我自己做的小櫃。正如張科長所說,家當少點好,搬家省事。

招待幫助我搬家的同志們在大台溝吃的一頓飯是 包米。吃剛剛從地理新劈下來的、大鍋 的青苞米,香甜鮮女敕,個個贊不絕口。

這一年春天,清明剛過,從市里回來種自留地的時候,我按照農技推廣站介紹的「頂凌播種」的新技術,提早把苞米種到了地里。當時一個老社員說,「淨瞎胡鬧!冰碴還沒化呢,苞米能芽嗎!」事實證明,新技術還是正確的。這年春旱,我的苞米出苗早,抗旱,長勢一直不錯。7月初,在我們搬家的時候,別人家的苞米才剛剛出穗,我們的苞米就可以 著吃了。

坐在汽車上,勞動局的同志問我,「你們回市里了,自留地里種的東西怎麼辦?」

我︰「人回來了,誰還管自留地里的東西!」

(2013年1月30日16︰3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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