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一簾之隔,卻是兩番世界。
滿室濃烈的藥香味掩不住讓人作嘔的血腥味,雲歡月復內翻滾,下意識便想往外逃。可是坐在藥浴之中,身上流著血的,卻是她的相公,她不由停了腳步。
眼前的長平此刻雙目緊閉,面部浮腫,泛著異樣的黑色,可是唇卻是發白的。從雲歡那看過去,只能看到長平露出半個胸膛在水面上,他的手搭在桶上,兩手的手腕上卻是劃開了細細的兩道口子,濃厚的黑血一點一點地滴在放置在一旁的缸子里。
活人的血,哪能隨便就放了?
雲歡哆哆嗦嗦地走近,仔細一看,又是嚇了一跳。
長平的胸膛的皮膚上,突兀的出現了一條又一條黑色的印記,若不是那玩意兒在動,看上去倒像是皮上不慎染了幾道墨痕,可是此刻,那些東西卻是往長平的四肢蠕動,竟像活了一般。
雲歡不由覺得身上一陣發毛,平白地泛起了雞皮疙瘩。
再看那些黑線,已是漸漸爬到了長平的手腕處,又沿著手腕處的傷口,滴滴答答地落下來,分明就是黑色的血。
林源修將她往前推了一把,低聲吼道︰「趕緊喚他一聲!讓他回神!」
「啊?」雲歡愣了一愣,林源修道︰「方才是我喚你進來的。他這會意識迷糊,你若是不喚喚他,怕他是熬不過這關了!你想當寡婦不成!」
宋長平倔強地咬著下唇,唇上已隱約滲出血絲。猛烈的顫抖了一番,眼見著就要月兌力滑入水里,林源修趕忙上前將他穩住。
「相公!」雲歡打了個激靈,趕忙喚道,見宋長平沒什麼反應,索性又喚,「長平?宋長平?宋大少爺!」
「宋大少爺」四個字剛一出口,宋長平終于停止顫動,嘴邊溢出兩個字,「雲歡……」
雲歡出了一身冷汗,林源修也是累的夠嗆,抬手不知又在藥浴里加了什麼藥,長平漸漸寧靜,臉上的黑色也漸漸褪去。
「方才林大夫說,是大爺喚我進來的,怎得,這會又變成是林大夫?」雲歡提了眉問林源修。
林源修不置可否地歪了歪嘴,道︰「這家子主子下人都是倔貨。主子痛的要死,口口聲聲喚著自家娘子的名字,卻怎麼也不肯讓自家娘子看到自己的慘狀。那石頭是糞坑里挑出來的,除了宋長平的話,誰的也不听。反正他也暈著,不如我來幫他一把。這種情況,有信得過的人在身旁,總是好的。你看,方才你一喊他,不就好了?」
顯然,宋長平並不想讓她看到他這時候的模樣。林源修卻推了一把,騙過了外頭的石頭,也將她騙了進來。
是了,普通人家的姑娘,誰能受得住這種場面。若是換做從前,雲歡早就嚇地掉頭就跑。便是剛才,她的第一個念頭也是逃。可是站了片刻,她卻漸漸蹙了眉頭。
藥浴桶里,長平身上的黑線漸少,雖然每有一條黑線移動,他還要掙扎一番,可此刻,卻像是昏睡過去。
「蠱……毒?」雲歡遲疑地回頭,見林源修臉上掠過驚訝的神色,她心里卻是扯了一下。
林源修原以為雲歡定然會扭頭就跑,至少也會大聲尖叫,或痛哭。她的臉上也誠然出現了驚懼的神情,可出乎意料的是,雲歡卻慢慢冷靜下來,最後更是凝神思索,月兌口而出「蠱毒」兩個字。
「大女乃女乃果真見多識廣。」林源修長身作揖。
「我只是……在《地理志》中曾經看過這些記載。」
那書雲歡確實看過,可她真正懂得的,卻不是從書上得來。可她總不能告訴林源修,上一世,她曾親眼看過有人中蠱的情形?
當時她還在建州,隔壁鄰居不曉得得罪了誰,每個月總有幾日月復內如被蟲咬,痛不欲生,不發作時又如同常人。許多大夫來看過都查不出源頭,眼睜睜看著他日漸消瘦。後來還是鄰居那位見多識廣的高人一眼看破他所中之癥,險險救回他一條命。
雲歡也是那時候結交了那位高人,說是高人,其實不過是個同她一般年紀的男子,只是恰好出身蜀中,擅長用蠱之道罷了,那人名喚苗玉髓,
當年雲歡同蘇氏三人不共戴天,想方設法想弄死他們,還特意問過苗玉髓蠱毒。
當時苗玉髓如何都不肯告知,只說那法子太過陰鷙,朝廷早早便將放蠱毒列為十惡不赦的大罪,若被發現,那是要處以極刑的。
雲歡當時磨了他許久,用了多少好菜好酒才哄得他開了口。
那時,他也只是略略說了蠱□方法罷了。
五月五日正午時分,收集齊百種蟲,大到蛇,小到虱子,一起放在一個甕里,讓其自相殘殺,相互啃噬,剩下的最後一只便是蠱。若是剩下蛇則叫做蛇蠱,若剩下虱則稱作虱蠱。若是想要用它來殺人,只要讓那人吃下那蠱,蠱就能慢慢啃噬他的五髒,直到宿主死亡。
傳說中,最厲害的金蠶蠱還能替人做事,只要金蠶蠱的主人有所示範,它便能做,掃地插秧樣樣都能精通。
苗玉髓說到這個時,她還極其天真地問了一句,「那這金蠶蠱不就是田螺姑娘?好得很!」
當時苗玉髓陰測測地回道︰「那金蠶蠱一年定要吃一個人,若是養他的人不能提供活人給它,那它的食物,只能是自己的主人。」
可見,這所有的蠱都是多麼陰險毒辣,不是居心叵測謀財害命,那定然是有深仇大恨的。
中了蠱毒的短時瞬間便死,長的還能熬個十幾年,端看是中得什麼蠱了。
「大爺中的是陰蛇蠱,去年回府前後中的蠱毒,當下便來尋我醫治。」宋長平的身上黑線漸漸消盡,林源修在替他包扎的瞬間,不忘告訴雲歡,「本就是陰毒的蠱,又是隨著酒入肚的,更難治。若是再晚一些來尋我,怕是小命難保。如今我也只能用藥驅之,引其隨體內血流出。好在大爺底子強,要麼這般折騰,尋常人還真受不住。」
「這麼放血下去,人會死麼?」雲歡直截了當問道。
「放血不會死人,只要輔以補血良方,總能保住命的!」林源修解釋道,隨口對門口高聲喚道︰「石頭,進來!」
石頭兩三步便沖進來,熟門熟路地同林源修一起將長平從浴桶里挪出來,平穩地安置到了一旁的榻上。林源修又拿了藥膏抹在長平的手腕上,哪里的細細的傷口瞬時便看不出痕跡來。
由頭至尾,宋長平都昏厥著,唇緊緊地抿著,看著倔強地很。
「過半個時辰再送他去偏房。」林源修吩咐石頭。
擦干了手,領著雲歡到了正堂,「這蠱陰毒的很,每月發作一次,每回引它出來便是一個關口,若是闖不過去,便是個死。」
雲歡心里咯 一跳︰上一世,他就是因為熬不過那關,所以撒手西去?
當年她那般恨蘇氏,最後也沒用蠱毒害她。宋長平到底是被誰下了蠱毒?
她心下疑惑,林源修在一旁自言自語道︰「去年至今,這蠱按理也清的差不多了,只要再清上兩三次,往後他就能同常人無異。從前看他跟個木頭一樣,沒個笑臉,還以為他就跟和尚一般。哪知道他突然生了娶妻的念頭。害我也沒來得及給囑咐囑咐,就成親了。瞧瞧,洞房花燭一夜,連身上的蠱都跟著不安分了吧。害我這個月我都來兩回了……」
不管說者有心無心,雲歡听完,臉紅的都快滴出血來了︰中了蠱毒的人千萬得清心寡欲,這蠱毒曉得人的心思,宿主動心欲念,蠱毒也跟著興奮。
這般緊要的事兒,林大夫竟然忘記告訴宋長平,真是……庸醫啊!
雲歡咬牙切齒,心里不由又想起昨夜的情形,若是宋長平就這麼死了,真真是冤枉!
「咳咳,引出來也好,一並將蠱去了,省事兒。只是,若他再動了血氣,這蠱作亂起來,吃苦頭的就只有他自己了。听說大女乃女乃有一手好廚藝,那這本藥膳書我就送給大女乃女乃!」林源修隨手丟過一本書來,收拾了藥箱,提腳便要走,「我還要去老太太跟前回話。」
雲歡接過書,忙攔著他,︰「林大夫,我家相公會死麼?」
「是人都會死。」林源修隨口便答,停了片刻又道︰「最難的時候他都熬過去了。往後有女乃女乃在大爺身邊,他還舍得死?放一百個心吧,他這條命如今硬地很,死不了了!」
「阿彌陀佛!」雲歡心里默念了一句佛號,心上的石頭總歸落了地。
撩了簾子去看榻上的宋長平,不由地又磨牙︰這個騙子,將她騙進了宋府,還想事事瞞著她?生死攸關的大事也不知會一聲。若是他就這麼悄無聲息地走了,她可怎麼解釋?
想宋長平也是有意將這件事瞞著她,看她是嬌滴滴的小姐,受不住這場面?還是只是將她當做件擺設,娶回來供著?
雲歡咬著下唇想︰她向雲歡不欺負病人,等他他日痊愈,看她不好好收拾收拾他!她如今可是他娘子,有什麼事情不能同她商量?總不能,他還想同院子里養著的那位綠蘿姑娘商量不成?
哼!
雲歡走近前兩步,看宋長平安安靜靜地躺著,索性伸手狠狠地掐了他一把。昨夜他這般囂張,看,倒霉了吧?躺著了吧?該他!
喲,這皮膚真是水靈。若是再瘦下去可不好看,她得好好想想怎麼給他補身子。
雲歡在一旁守了他足足半個時辰,陪著石頭將他挪到了輪椅上,又送到偏房的藥浴室里。
雲歡恍惚想起來,上一回她誤闖偏房,或許那時候,他也是遭受了方才那樣的苦痛,所以見著她有些許的慌張。
當時她怎麼就看出來,他身上不病,是蠱呢!
不,這也不怨她。哪個人遭受那番苦痛之後,還能言笑晏晏地調戲她啊?
雲歡恨恨地想著,屋子里卻有了動靜。
她忙走進去,浴桶里的宋長平正背對著她,她趕忙上去攙扶,「好些了麼?」
宋長平渾身一抖,扭頭見是她,臉色頓時沉了下來,「怎麼是你?石頭呢!」
作者有話要說︰定時九點更新,看完八點檔連續劇,來看小娘子,sogood,soeas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