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賭場的監控評估給我開了綠燈,雖沒有中文公關的關照,也沒有講中文的荷官,但日子也過得自在。
我「不懂」一句英文,工作人員們每天都在撓頭,感到很麻煩。我和他們的溝通都是在桌上的硬紙杯墊上用阿拉伯數字進行的。只要能讓他們知道我每次上桌要他們出多少籌碼,我還有什麼可以和他們聊的呢?我又想和他們聊什麼呢?「getthejobdone。(把工作完成就好了)」
我在sam的中餐館里連吃了三天,實屬無奈。
sam這幾天顯得非常友好,我一來就跑前跑後的,忙活個不停。吃飯之余他也給我講了講賭城的華人故事和馬蹄賭場。
拉斯維加斯是個沙漠中的人造城市。賭城的出現為了給二十世紀初期那些為建設內華達胡佛大壩的勞工們提供一個娛樂休閑的場所。大多的常住華人都是1930年代建設賭城時候的華工的後裔,現在已經完全同化了。他們多數都聚集在中國城一帶,沒剩多少人了,有開餐館的,有開中國超市的,或做洗衣房生意的。他自己來這里也有二十多年了,也算新移民。
然而來這里旅游的華客,他們都愛住在條帶區(thestrip),因為那里的酒店很新,很現代化,適應潮流,符合華客的胃口。況且中文服務應有盡有。
馬蹄賭場是賭城最老舊的賭場之一。這里的客人多是本地的鐵桿兒老客,多少年的傳統始終沒有變過。很多外地的美國客人也是慕名而來。中國人沒幾個識貨的,一年可能會有那麼幾個,還都是台灣客。我是他接觸的第一個從中國大陸來的豪客。
馬蹄賭場面對新起來的一座座大酒店度假村,也不急也不煩,每年照樣盈利。因為他們有自己最好的品牌——「馬蹄」,這在西方賭場世界里名字最響。每年的世界撲克系列賽到來的時候,sam的中餐館天天爆滿。
說到世界撲克系列賽,還有個趣聞。80年代曾經有個撲克大賽的冠軍,獲獎金三十萬美金。美國政府向他索要30%的贏錢稅。在美國稅務局當時對二十萬以上的撲克比賽贏錢要收納稅款。他把美國稅局告上了法庭。他的理由是他是個職業牌手,他贏得的三十萬背後付出了很多辛勤的勞動,稅率太高,美國的勞動所得稅不到15%,而且他的工作過程中產生的開銷可以抵消掉稅款。
這個案子一直告到了聯邦最高法庭。在終審判決中,最高法院的合議庭判定撲克是競技游戲,不是賭博,他作為職業選手應該享有一定的稅款減免。這轟動了整個西方世界。這個案子的原始發生地就是這里——馬蹄賭場。
我是21點職業玩家,但這是個秘密,是個不能為人知的秘密。當然21點和撲克比賽不一樣,也不需要交納贏錢稅。可是我要面對的是賭場嚴密的監控,有隨時被賭場轟出去的可能。賭場不怕輸錢給玩家,就怕輸錢給職業玩家。索性他們如果認為你是職業的,就不給你玩兒了。
馬蹄office的三天工作讓我再進賬兩萬。我在賭城的效率還是讓我很滿意的,壓力也有,而且很大,但回報值得。moneyisgood。(錢真好)
sam沒有食言,幫我辦理了退房,並且通知vip客服經理幫我買了單。我們互留電話,相約下次旅程,和他一起逛中國城。我留給他的是我北京父母家里的電話。他始終不知道我已經是澳籍華人了。整個入住馬蹄賭場期間,我也始終沒有見到那個會講中文的客服經理。
馬蹄賭場給我派了輛去機場的貴賓車。坐在車上的我,不知為什麼有一種說不出的期待。這期待不是下一個office,難道是機場的咖啡廳嗎?
來賭城十幾天了,我感到突如其來的寂寞。美國,拉斯維加斯,這里似乎只是酒店房間到賭廳的距離,這里似乎只有牌桌和酒店的設施。除了從機場到酒店的那條路,我還沒有走過賭城的街道。每天的每時每刻都好像在做一個無味的月兌口秀,還是純中文的。我是多麼想以一個普通人的身份接觸一下美國人民,還是我特別想接觸那個機場咖啡店的年輕姑娘。
然而這個念頭又讓我陷入另一種苦惱。就算你再見到她,不是還一樣的要做秀。你不是已經在她面前給了自己一個新的身份了嗎——賭場海外客人的聯絡公關。請問你在哪家賭場工作呢?
什麼時候你能做回你自己呢?或只有和andy報賬的時候吧。難道我自己也只是統計數字的一部分嗎?
機場到了,我用手比劃著和司機道了別。
我沒有去那家咖啡店,而是在機場候客廳找了個角落,在排椅上坐了下來。你還是專心工作吧,你不是來賭城度假的,至少這次不是。
我還是忍不住遠遠地望著那個不起眼的咖啡店,我看到她在咖啡桌間穿梭著,不停地俯身,不停地起身,從一個客人到另一個,熟練地完成著她分內的工作。她,你都不知道她的名字,你對她還能有什麼期待呢?你只是她的一個咖啡客,一個機場過客。
我這個過客,多麼想多逗留一會兒。我很喜歡這里的咖啡,很想再喝一杯。這里的咖啡讓我感到放松,讓我在游走office間得以喘息。然而我這小小的屬于我自己的安靜空間還是被她打破了。
我最終沒有忍住,還是拖著行李走向了那家咖啡店。
「hi,youareback。takeaseat,i’llbringyouablackcoffee。(你又回來了,找個座兒,我去給你拿杯黑咖啡)」她熱情地招呼著我,就像見到個老朋友。
我坐下了,心想,今天我一定要問問她的名字。
「你叫什麼名字?」我問著端著咖啡回來了的她。
「lucy,你呢?」
是啊,我叫什麼呢?我在她面前應該叫什麼呢?你沒事兒問人家名字干嘛呢,現在不是自討苦吃。
「harry。」我想不下去了。
「很高興認識你,harry。」lucy大方地說。
「我也是。」我的回答似乎就沒那麼興奮了。
這里畢竟離我的下一站或我所有的office都不過幾公里遠,萬一被賭場的人看見了,你的秀可就全砸了。你在玩兒火。
我又掏出了手機。
「工作又開始了,你先忙,有事就叫我。」lucy很懂事,輕盈地閃開了。
我聯系了我的下一站,bellagio(貝拉吉奧酒店)。
貝拉吉奧酒店又讓我感到了條帶區(thestrip)的待客風格。親切的講中文的賭場公關殷勤地為我安排接駕,就像永利和凱撒皇宮給我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