傘骨 第一支傘骨•轉(下)

作者 ︰ 溫如寄

鐘檐後來知道,那個少年,他是真的不會笑的,明明只比他大一歲,卻忍耐得好似一個木頭人。

他吃飯時,是不笑的。

他掃地劈柴時,是不笑的。

他挨了拳頭受了懲罰,是不笑的。

每一日,鐘檐在自家閑逛的時候,都可以看見申屠衍在院中忙碌的身影,春寒料峭的季節,本來就沒有什麼色彩和生機,可是在這樣一片灰蒙蒙中,少年沉默的背影也融于其中,儼然成了其中不可或缺的背景。

明明每一天都可以看見,卻因為太熟悉太習慣,而忘記了他的存在。

以後,鐘檐很長一段時間是忽略申屠衍的存在,他畢竟是小孩子心性,很快就有其他更加有趣的東西吸引他,日子依然過得風生水起。

是以後來與申屠衍又有了一些糾纏,他一度想不起,這樣一個大塊頭是怎麼就在自己的生活中呢。

當然,這一些都是後來的故事了。

鐘檐回過神來,卻假裝沒有听清申屠的話,說,「想學手藝,也不是不可以,學費我是免了,可你總得意思一下拜一下師吧。」

申屠衍一愣,倒也什麼話也不說,干脆的跪下了,重重的磕了頭。

鐘檐一愣,他沒有想過這個男人真的會這麼做,「好,明天起得早些,別懶在被窩子里,我便教你,一些基本的手藝。」

申屠衍笑了笑,應了一聲。

一夜好眠。

第二天清早,天還蒙蒙亮,鐘檐便听見窗外隱約的喧鬧聲,起初以為是小販們出早市的聲音,可是越听越覺得不對勁,索性披衣坐起來,推開窗,便看見自家的門口站了一群人,左鄰右舍的紛紛探出頭,湊個熱鬧,看個閑話。

鐘檐老遠便看清了那個眉飛色舞的紫衣身影,覺得腦袋生疼。

他穿好衣服走出門去,便看見自家的大門已經打開了,申屠衍正像門神一般黑著臉,站在門的旁邊。

自己的倒霉徒兒倒是對調戲這個大塊頭十分順手,且調戲得分外歡暢。

「呀,听說你昨天拜了我師傅為師,可喜可賀呀。」崔熙來笑道。

鐘檐听得這樣一句,甚是懷疑她派了個人,整日趴在自己的屋檐上听壁角,不自覺抬頭瞅了一瞅。

申屠衍淡淡的看她一眼,沒有說話。崔熙來繼續說,「我可終于盼到我師父再次收徒了,以後要听師父的話,當然,還有你師姐我的話……小師弟。」那語氣就跟鐘檐是光打鳴不下蛋的母雞,終于老來得子,鐵樹開花了一般稀奇。

鐘檐和申屠衍分別一個激靈,眉頭跳了跳。

「咳咳,」鐘檐重重的咳嗽了兩聲,問,「你今天來就是說這些閑話的?」

崔熙來笑眯了眼,轉頭趕緊喚道,「小算盤,小秤砣,還不過來。」

兩個小廝趕緊答應著,一人捧著一堆畫像過來,崔熙來搖了搖扇子,小算盤立即展開了其中的一副畫像,那是一副女子的畫像,柳樹下綠衣娉婷,眉色婉轉,清麗如新荷。

「如何?」崔熙來問道。

「墨色不均,背景渲染過重,不像大家風範……更重要的是,墨色還沒干,你又買到贗品了。」鐘檐沾了墨汁,捻了捻,說道。

崔熙來打了一個響指,小算盤忙打開另外一幅,仍是女子肖像,牡丹從中撫琴的女子,艷若桃李,媚眼如絲,「這一幅呢?」

鐘檐搖搖頭,「比前面那幅更加差了些,恐怕連它的一半價錢都賣不上了。」

崔熙來又讓人打開了另外幾幅,鐘檐不是搖頭,便是毒舌評論一番畫工的粗糙,到了最後,崔熙來也忍不住扶額,「師傅,全城所有未婚的姑娘差不多都在這里了,你就沒有一個能夠相中的嗎?」

鐘檐這才悟了,這里哪是讓他賞畫,而是給他相親呢,苦笑道,「我一個鰥夫,怎麼會有好姑娘願意嫁給我?況且,你還沒有問過這些畫上的姑娘,是否真的會願意?」

「怎麼會不願意,這些可是那些姑娘們托著媒婆塞到我五爺手里的……」鐘檐不信,望著她,她覺得頭皮發麻,「自然五爺我是允諾了以一間旺鋪作嫁妝,可是,關鍵還是師父您的一表人才呀。」

鐘檐心里想著,果然。

「還是說,師父,喜歡這邊一堆畫像……」崔熙來弱弱道,一邊叫站了許久的小秤砣,展開他手上的畫像,卻是一個約莫十五六歲清秀少年的模樣。

鐘檐忽的臉憋的通紅,大聲咳嗽了起來,似乎要把心髒脾肺都咳出來。

「咳咳……胡鬧!」

從頭到尾,申屠衍站在旁邊,雙眼盯著那些畫像,仿佛要把這些畫盯出一個窟窿起來。他一言不發,臉卻黑得跟鍋底一般,听到崔熙來這樣一句,臉色更加黑了。

「既然要給鐘師傅挑一個合意的,也是急不來,不如把畫像留下,慢慢挑選才是。」申屠衍淡淡開口。

「也是。」崔熙來想了想,也是有道理的,一陣鬧騰以後,總算把她這樣一尊大佛給請走了。

崔熙來走後,申屠衍拾掇著那一幅一幅的那些畫像,細細的展開,看了一番以後,又合上。鐘檐看著他那副認真細致的模樣,生了慍怒,「你認得字嗎?有什麼好看的。」

可是話到嘴邊,卻又後悔,他篤定的那個人,只是當年的那個申屠衍,那個不會笑,卻對命運從不低頭的少年,而不是如今這個人。

申屠衍看著那畫邊密密麻麻的文字,「不認得。」

「難不成你還真是替我相人……」

申屠衍抬眸,驚愕,「你真要娶親?」他的眼神漸漸暗淡下去。

鐘檐眼楮里浮起極輕極淺的笑,好像三月的春風,「騙你的。娶妻當娶賢,你看這丫頭送來的畫,哪一個是能當家過日子的模樣。美人啊,看看就好,娶回家來,哪里吃得消。」

「我這就把這些畫兒,扔了去。」申屠衍拿起畫紙,就要往外走。

「我的東西,要扔也是我扔!」鐘檐忙攔住,「再說了,這畫紙可貴著呢,畫工雖然不行,卻也比普通畫匠好一些,,能賣好一些銀子呢。就算不賣,掛在屋里,不也挺賞心悅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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