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還沒有走?」少女轉過身,卻是一個頭戴斗笠身披黑斗篷的老翁,面有慍怒,瞅了瞅周圍,壓低了聲音,「莫非你舍不得這中原的煙雨細柳,繁盛榮華,不要忘記,不管多麼像,你不是大晁人。」
少女抿了抿了嘴,不語,目光仍然停留在長街盡頭。
他忽然想到了什麼,「還是說……我不管你有什麼要緊的事,都給我趕緊走,今天晚上就走。」
秦了了笑了笑,那笑容如同濕冷的風一般,綿柔之中包裹著碎刀子,她說,「我是胡女,可是干爹卻是地地道道這里的人,難道一點都不留戀,真是絕情呢?」她的語氣款款,卻比任何人都無情,「還是說,只要有一份富貴,什麼都是一樣的。」
「丫頭你膽子越發大了,真以為自己是主上的側妃了嗎?」趙世桓冷笑,秦了了的目光卻始終難以收回,他奇怪,也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目光所至,沒有什麼好景良辰,一個婦人正抱著一團女圭女圭,坐在泥人攤前。
她想她是羨慕那一個婦人的,都是這樣大好的年華,時間可以把一個女孩兒雕琢成賢妻良母,也可以如她這般變成蛇蠍,她想她這輩子是沒有這樣的福分罷了。
「我會走的,干爹」秦了了淒然一笑,「可終究要讓我了一了前塵。」
「隨便你!兵器那邊昨晚似乎出了點事,我去探探,你可別亂來!」
趙世桓冷哼,拋下一句離去。
原本斷了的歌聲又重新響起,「清風明月苦相思,蕩子從戎十載余……」可是她藏了十多年的相思,那人又會不會知道呢?又知道多少呢?
趙世桓趕到那片枯井的時候,枯井里已經空空如也。
「怎麼回事?這麼多人,竟然守不住這樣一車兵器!」
「回大人,我們昨兒個弟兄不知道為什麼睡得很死,甚至連守夜的弟兄都……都……」
「廢物!」趙世桓恨道,「還不把消息傳給林大人,下令封城!」
申屠衍找到這座酒樓的時候,秦了了的琴弦恰好破了音,錚然而斷。
「姑娘倒是好興致,拐了盤纏,倒是到這里買起唱來了?」他說著,坐在他面前,倒像是真的要听她唱曲一般。
「那申屠大哥听我唱一曲,好不好?」秦了了微笑著,歡喜極了的模樣。
「你要裝到什麼時候?很有意思?」申屠衍忽然不再笑了,眼里俱是冰霜。
秦了了微微垂下眼簾,鄭重的放下琵琶,卻瞬間轉換了顏色,哪里還是弱柳如風的模樣,「我是真心想要彈琴給你听的,你既然不領情,就算了。我從來沒有裝,這本來應該是我的模樣,可惜我卻沒能成為這番好兒女的模樣。」
「你倒是認得干脆,可惜鐘檐還把你當做好妹子……你究竟是什麼人?現在這般招搖,又是要引誰過來!」現在局勢混亂,申屠衍也不能肯定她是哪一方的人。
「大哥,如果我說我是在等你,你會不會信……」
「不信。」
「連我自己都不信呢,」秦了了苦笑。「我本來就是這樣的人。只是,你是什麼時候懷疑我的?」
申屠衍想了想,「大概是從發現趙世桓還活著的時候。」
秦了了怔了怔,回過神來,點頭,「我想也是,我明明做得那樣好……」她失神了許久,等到他轉身的時候,忽然說,「可是你以為你這樣它就能夠平平安安運到京城嗎?我想,昨天晚上這麼大的動靜,現在應該下令封城了。」
「不能也要試試。」申屠衍慢慢走出樓去。
秦了了默默的看著他離去,天空忽然飄下了細小的粒子來,竟是落雪了,她想這個冬天可真是冷啊,幸好此時還有錦衣裹體,尚得一息溫存。
不必苦苦挨著。
此時鐘檐正听穆大有講完申屠衍這些年的事,穆大有是從申屠衍參軍後一年就跟著他的,所以申屠衍的事情,巨細無遺的都知道一點,從第一次軍功,第一次敗仗,第一次晉升,在到軍隊是如何在金渡川敗北,又是如何蒙了冤案的,十年苦旅,樁樁件件,他都說給他听了。
鐘檐一直以為他是回了漠北,卻沒有想到他竟然一直死守在這里。他從來沒有听過一個將領叫做申屠衍,也從來沒有想過,竟然是這樣。
當年一齊從繁華都城走出來的少年,一個天南,一個地北,一個江南細雨蠅利為生,一個大漠荒沙孤煙為伴,竟是這樣度過了毫不相干的十一年。
故事講完,他抬起頭,風將木門吹得簌簌作響,少頃,竟有些許雪粒子飄進來,一片落在爐邊,一片落在手心。
一夜之間,草木盡凋,開門已經是這般光景。
可是申屠衍的十余年講下來,也不過是區區一個多點的時辰,更何況這一個季節的變遷。
「喲,下雪了。」穆大有道,「呀,外頭的辣椒土豆還沒有收進來呢,婆娘!婆娘!」
「知道了。」外頭想起了女人惡狠狠的應聲。
鐘檐輕笑,「穆大哥倒是好福氣,不像我,到現在還是孤家寡人一個。」
「什麼福氣呀,敗家娘們一個,鐘兄弟,長得嘖嘖……這樣一副好模樣,怎麼會缺媳婦?」穆大有把人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
「哎,我這命格呀,說一門媳婦黃一門,好不容易娶進門了,還跑了……」
「你就沒發現,你身邊有什麼中意你的人?」穆大有將臉湊近了幾分,眯著眼笑。
鐘檐想了一下,「哎,本來大概是有那麼一個姑娘的……哎,還給人氣跑了。」
「你的秦姑娘在城里酒樓上賣唱呢。」門外忽然響起了男子的聲音。「沒有跑。」
申屠衍從風雪里而來,掩上門,抖落了身上的雪粒。
「是啊,那我可真是高興得很呢!」鐘檐冷哼。
鐘檐畏寒,挨著火爐很近,申屠衍進來時,又帶進來一股冷氣,更是往里面縮了縮,打了個哈氣。
「這樣,倒是好得很。我晚上就去接秦姑娘過來,只是這喜燭高堂置辦起來有些麻煩。」他順著話題子說下去。
結果那天晚上申屠衍沒有去接人,倒是挽了袖子下廚,做了一頓飯。
申屠衍的廚藝便是個女人也要夸獎一番的,可是鐘檐還是皺了眉。
滿桌盤里都是黃橙橙的姜片。
申屠衍什麼也沒有說,鐘檐知道申屠衍是純粹地跟他置氣呢,穆大有卻不曉得,看著他忽然不動筷子了,「怎麼不吃了,這姜片活血暖胃,好東西呀。」
鐘檐卻仿佛沒有听見,躊躇了好一會兒,申屠衍已經吃完了飯,離開了屋子。
他忽然想到申屠衍已經不是他的家奴,跟他根本毫無關系了,心不覺咯 了一下,這樣的認知讓他很不適應。
「你在想什麼?」穆大有用手在他眼前晃了一晃。
鐘檐回過神來,說,「穆大哥,請一定要告訴那個人,現在絕不是運那批東西上京的時候,城門必然嚴查,恐怕冤情沒有上達天听,就已經消匿在路上了,不如這樣……」他在穆大有的耳邊湊了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