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夜里,雪又緊密了些,雪粒窸窸窣窣穿過黑壓壓一片的崇山林木,落在了這官道之上。
一輛馬車疾馳而過,留下了兩行蜿蜒曲折的車輪印。
「什麼地方了?」一只手撩開簾子,問道。
「已經出了城,在走幾個時辰,就能出大晁的邊界了。」前面趕車的小廝回道。
秦了了將自己縮著雪裘里,不時地往這外面看幾眼,荒原落雪,無聲亦無休。
「怎麼還是舍不得?」對面的趙世桓冷笑。
秦了了忽的拽住了衣裙,咬了咬嘴唇才開口,「我想好了,我先不走了……」
她躊躇了許久,又幾不可聞加了一句,「至少要讓他知道,我是誰?」
院外響起摳門聲的時候已經是半夜,除了叩門聲,還有無盡荒野里驟然響起的犬吠聲。
「這麼晚誰會敲門?」鐘檐打著哈欠,披衣起來開門。
一開門便愣住了,門前是雪衣素容的姑娘,映著無盡雪色,泛著螢火蟲一般的光澤。
「鐘師傅,我可算找到你了。」那姑娘一件人便抱住了腰身,鐘檐掙月兌不得,只得讓她抱著。
秦了了抽抽涕涕了很久,才止住了淚,她說,「鐘師傅,你還活著,可真是太好了,官府的人都說你在牢里畏罪自盡了……」
鐘檐慢悠悠的提起她纏過來的手,道,「你是怎麼找到這里來的。」
「是申屠大哥告訴我的。」她抬頭看了一眼申屠衍,申屠衍冷冷的看著這一幕,也不否認也不承認,不知道在想什麼,「他讓我過來找你……他說,你要,你要……」秦了了又把頭低了低,紅暈慢慢爬上了臉頰。
穆大有撫掌,「好事啊!鐘兄弟要辦好事,不如就在我家辦了吧,」他用手拱了拱申屠衍,「將軍,你不是一直念叨著小檐兒娶上媳婦了沒有,你看,這不娶上了嗎?還挺俏……」穆大嫂看了兩個人古怪的眼色,趕忙拉住他,才讓他沒往下說。
「嗯,只是茅舍簡陋,我明天上街去買些紅綢燭台……也不能委屈了人家姑娘。」
一晚上,申屠衍再沒有說一個字,到了第二日,他們果真上門去挑了些婚嫁的物品,舞刀弄槍的大老爺們,就這樣在脂粉堆里挑收拾,挑禮品。
——小檐兒要用的東西,都要是最好的。
穆大嫂看了他一眼,「你當真是願意他娶妻的?」
日子不緊不慢的過著幾日,又過些時間,城中的解嚴松懈了些,原因無他,恰逢祭祀,舉國同慶,大赦天下,死囚逢赦,商旅往返,城中也變得魚龍混雜起來。
「將軍,現在是好時機呀,且讓我把證據帶回京城。」穆大有道,「只是我不明白,那兵器究竟藏在哪里,怎麼能夠躲過這麼多日的搜查?」
鐘檐想了想,說,「其實那兵器還在那井底,我不過使了障眼法,其實他們一直還在……說來也怪,那一日如有神助般,這樣凶險的事竟然如此順利……不過你帶著出城也好,只是多加小心。」
「將軍好計謀,他們萬萬不會想到,那批兵器還在原地,自然不會搜查井底……我一定會平安的帶回京城的,我是帶著數百將士的血回去的。」穆大有緊緊的攥住了拳頭。
忽的,門開了,一個聲音緩緩響起,「不妥,你帶著上京不合適,要讓一個與此事好無關系的人帶著上路。」
「誰?」申屠衍和穆大有一齊問。
鐘檐的嘴微微翹起,笑道,「一個要為我這屠宰狗官的英雄料理後事照顧妹子的人。」
是夜,兗州城里一前一後,一個南門,一個北門,駛出了兩輛馬車。
果不其然,穆大有的馬車被扣了下來,官兵盤查了好久才放行,他出了城,徑直掉了頭。
而另一輛馬車,出了北門,卻繞過崇山,卻是一路南下。
「瞧你這窩囊相,剛才盤查的時候,是不是被嚇得尿褲子了!」馬車前的簾子里探出一個圓溜溜的腦袋來,敲打著前面趕車的布衣書生,「你摟娘們的時候怎麼不氣短!」
那書生被說了一路,臉紅脖子粗的,翹著蘭花指扭頭,「你嚷什麼呀嚷!就你能耐,剛才是誰趕馬車趕錯了道啊!」
「會趕馬車了不起呀,好了不起喲!」光頭匪爺繼續咧咧,整個人就要探出來,幾乎倒掛在書生身上,「爺還會……還會……」
書生的喉結動了動,咽了咽唾沫,便感覺到了後頸上一陣灼熱的氣息和拉得綿長的斷句。
「……干你。」
幾日來,申屠衍仿佛跟這喜堂布置較上真,什麼事也要親力親為一番,可是迎面踫到了新郎官,卻是不言不語,不說話。
——實在是古怪。
就在這個現象持續了好幾次,穆大有忍不住問,「哎……你說,將軍會不會心情其實是不樂意的?難道?難道他也喜歡著秦姑娘?也對,秦姑娘這麼好看……娘們,你干嘛瞪我?」
穆大嫂狠狠將自家相公的耳根子揪起來,獰笑,「好看……是你喜歡吧……」
就在他狠狠的被自家婆娘教訓了一頓之後,越發覺得自己的將軍實在是太可憐了,手足與所愛,怎麼選都是……哎,于是他看著申屠衍的眼神,還多了幾分不可說的意味。
于是他很是糾結的挪動到申屠衍的身邊,躊躇醞釀了許久才開口,「嗯,將軍,這花不錯。」
申屠衍沒有放下手里動作,點頭,「是不錯。」
他舌忝了舌忝唇皮,繼續說,「好花有一個人守護,也算是一大幸事,何必非要握在自己的手中呢,遠遠的欣賞,不也是好事嗎?」
申屠衍楞了一下,奇怪今日怎麼連穆大有也跟他拽起詞來,「嗯?你究竟想說什麼?」
「將軍,我就明說吧,我知道她是你心上的人,成親了你心里不好受,可是……既然已經這樣了,不如就祝福吧。」
申屠衍笑了笑,「嗯,看著他平安喜樂,一日一日的過下去,我就可以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