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功盛沒有理由拒絕以小產療養為由而回娘家的女兒,終究略顯尷尬地和常瑛打了個簡短的照面,便又回書房里去。
常夫人見常瑛回來了更是五味雜陳,明明很希望看到女兒,卻得知是因流產的事情回家療養,本來就為陳易的為人和陳家的狀況擔心了很久的常夫人忍不住難過地抱著女兒好是痛哭一場,常建在聖德雅島的中學上課還未到家,夏默克提著常瑛的行李從門口走進屋來。
常瑛看到了他,回想起那晚在陳家陳易神色泰然,緩慢地飲著咖啡,手指卻緊緊地扣著衣物,連布料都緊繃起來……程利緒和夏默克夜半古怪的來訪也在她腦子里不停地縈繞。
夏默克對常瑛的回家表現得漠不關心,提著箱子很快便消失不見。
常瑛並沒有說什麼,被母親拉著坐到客廳里。「你怎麼讓我不擔心你。」常夫人握著女兒的手抽噎,「這才幾天?……我不敢想時間長了又會怎麼樣,要不我們退婚吧,反正又沒有真的完婚,你爸爸應該也是不希望你嫁過去的,我去說說看……說說看……」
「媽媽,您說了又能改變什麼?」常瑛問。
常夫人馬上怔住,然後她又低頭喃喃︰「是啊……我的話能有幾分重量……說了又能怎麼樣呢……」
「你什麼都不必說。」
母女兩人抬頭看到常功盛站在那里,常夫人立刻匆忙地站起來了,常瑛卻沒動地方,常功盛對常夫人使了一個「你離開這里」的眼神,常夫人又好幾次低頭去看常瑛,最後還是听話地走了。
常功盛在常瑛對面的沙發坐下來︰「你似乎完全沒有听我的話。」
「怎樣才算听您的話呢?爸爸。」
「不听就不听吧。你有自己的主意,單看這件事就知道你已經可以自己應付陳老板了。」
常瑛看著他︰「爸爸您的意思太深奧了我不懂。」
「能夠這麼快地適應陳家的女人,都有能把納格洛夫租界攪個天翻地覆的能力。」常功盛的話不知道在影射點什麼,「待在那里才有施展的余地,這個家已經容不下你了,以後不要再找借口回來,我不管你是流產還是什麼,離這個家越遠越好。」
「爸爸,陳老板並不是在利用我對付常家。」
「暫時不是吧。」
「您為什麼一定要把我趕走呢?」
「不是一定要趕走……」常功盛頓了一下,「事到如今我不得……」他又頓住,嘆了口氣,「瑛,你以為我為什麼至今還沒有坐在總領事的位置上?」
常瑛听著他自問自答地說下去。
「我們家的綜合實力一度超越陳家,又佔有其他家族望塵莫及的清譽,但是還是因為我……」常功盛說到這里停下,用力地攥了攥雙手之後他搖頭,「……算了,總之,你進了陳家就不要出來,尤其是不要到這里來了,我沒有你這個女兒。」
這個轉折太快,常瑛感覺像是地上突然漏了個窟窿,她措手不及地墜落下去。
「爸爸?……」常瑛匆忙站起來拉住已經起身要走的常功盛,努力克制著因慌亂而變化的語調,「我知錯了爸爸,我不會讓陳老板利用的……我會很努力……會很努力的做一個非常有威信的陳夫人的,那樣陳老板也就不能把我們家怎麼樣了啊,您不能和我斷絕關系啊爸爸,在陳家我也會做有利于常家的努力的啊……」
常建進了家門,見到夏默克站在主客廳外面的樓梯上,感到挺奇怪地走過去,夏默克發現了他,立刻豎起食指壓在嘴唇上,常建立刻瞄了一眼主客廳,這個角度卻看不到什麼,他听到里面有姐姐的聲音,便走到樓梯邊上,勉強看到里面常瑛正拉著常功盛的袖子一臉慌張。
「您不會失望的,我可以做到的,就像前陳夫人那樣……」常瑛松開了他的袖子,反把手搭在自己胸口,她看著常功盛,眼神里完全沒有了慌張,「像她一樣成為元老院的主席,像她一樣的去‘統治’陳氏宗族,像她那樣讓整個納格洛夫都言听計從……您知道我可以做得到的吧?爸爸,您相信我和前陳夫人是很相像的吧,所以我在陳家一定……」
她還沒說完,一記耳光就狠狠地抽在臉上將她扇倒在地,常瑛低著頭沒有吭聲。
「姐姐!姐姐你沒事吧?!」常建沖上來跪坐在她身邊。
「沒事……」常瑛捂住臉,邊說邊瞥著常功盛。
常功盛的樣子很激動,他雖然還保持著端正的站姿,呼吸的頻率卻異常加快,那只行凶的手也在發抖。
「你永遠都別想做到那個女人所做的……」常功盛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完,扭頭闊步走出客廳,常建回頭,發現夏默克早不在樓梯那里了。
「要是爸爸死掉就好了,」常建忽然說,「這樣的爸爸死掉比較好吧,姐姐?」
常瑛看了他足有十幾秒後才道︰「不……你該明白的,現在我在陳家的地位倚仗的不只是我們家族而已,還有爸爸的威望,要是爸爸不在了,你覺得憑你能左右我在陳家的安危嗎?」
「可是爸爸他不要你了呀。」常建垂目,看起來愈發像一個冰冷的人偶。
「建,為什麼你希望爸爸死?」常瑛站起來,常建也跟著站起來。
「這是很自然的吧,好姐姐,在這樣的家里根本沒有生活的意義,爸爸雖然只有今天才打你了,但是以前他也很冷淡吧,哪怕有一次他像個父親一樣親近我們呢?哪怕有一次他對媽媽好點呢?我們的出生對他而言就像個熟練工得到了高端的機器,他*著我們像機器一樣地活著,」常建拉開常瑛捂著臉頰的手,透藍透藍的眼楮里伸出兩截鋒利的冰稜,「這個家真是惡心透了,媽媽也那麼軟弱無能,以前只知道逃避撫養我們的責任,現在又開始展露什麼母性光輝了?哈哈,真是可笑。像這樣的父母,死了不是更好?」
常瑛听了他的話之後露出不屑的笑容︰「好弟弟,沒有進過陳家,你怎麼知道這個家就惡心透了呢?」
常建眼里的冰霜化去,他低著頭說︰「我們走著瞧吧,親愛的好姐姐……」
常瑛從他身邊擦過,出了客廳向後院走去。
她在曼陀羅的迷宮中一坐到晚。
「瑛,你回來,是為了見我吧。」
常瑛沒有回頭,她听得出是誰來了,但是現在還不是搭話的時候。
「我沒想到你真的能回來,難道我那天的出現令你這樣好奇,好奇到不見我一面就會坐臥不安的程度嗎?」
夏默克出現在曼陀羅的陰影下,幾縷月光穿透枝蔓停落在他俊美的臉上泛起一層慘白的光膜,令人毛骨悚然。
「夏……」常瑛站起來轉身面向他,「你還會來救我麼?」
夏默克非常恭敬地鞠躬,他那既真誠又清純的眼神,略帶靦腆的笑容仿佛溫順的家犬︰「我是會永遠保護著你的,瑛。」
突然他直起腰來,嘴角兩側一扯展現出一個非常陰冷詭異又極其美麗的笑,他的眼楮中涌起一股肆虐的瘋狂,忠厚的樣貌瞬間被狡詐的嘴臉覆蓋,他的變臉技術簡直爐火純青。
「當然,還是要保護著你啊。」夏默克說道,他走到常瑛身邊,繞了她一圈,「也算是共贏吧,我們沒辦法靠一兩個人的力量左右現在的局勢。」
「還有誰?」常瑛現在覺得自己做出回來的決定實在明智。
「‘刀’。」
「什麼?」
「你該知道納格洛夫沒有正規武裝力量,只有路氏宗族管轄之下的路氏殺手團吧,」夏默克壓低聲音,「殺手團有一個秘而不宣的人員編制規則,將殺手按素質分為甲乙丙丁午己庚七個等級,每一等級中又分abcd四個階梯,作為最低等級的庚d級殺手也是特工的水準,層級越高,殺手的綜合素質就越強,開始這一評級標準只是用于殺手團內部,但是後來就用于評判一切有過作案記錄的暗殺人員了,這個‘刀’就是十年前一個甲a級流竄殺手,因為他將刀這種冷兵器使出超越高火力暖兵器的威力而得了這麼個綽號,不過,至今沒有人親眼見過他……」
看著常瑛不安的眼神,夏默克冷哼一聲︰「這個人雖然不是我們可以控制的部分,但他無意中成為了我們的同盟,他低調已久,不過前一陣他殺了路氏殺手團甲a級殺手林氏兄弟其一,林氏兄弟的剩下的那個從編制之內轉移出去成了流竄殺手,雖然路老板沒有說明兄弟之一是怎樣死亡的,但是我猜是‘刀’回來了,他的出現和他殺死林氏兄弟的動機應該都和陳氏宗族有關,怎麼樣,我們的勝算是不是要比陳易和路克政大上一些?哦對了,路克政可也不確定是和誰一個陣線呢,表面上和陳易勾結,其實他何嘗不想在這次的風波里分上一杯羹?」
「你怎麼什麼都知道呢……夏。」常瑛覺得這個曾經朝夕相處的人變得如此陌生。
「我就是從這些陰謀里孕育而生的。」夏默克笑得那麼純潔。
常瑛不知道應該用什麼表情來表達自己的意思,于是她閉上眼楮用手指按揉著顴骨。
「我會殺了陳易,他奪走了我太多的東西。」夏默克說著輕撫常瑛的頭頂,「你可以選擇和他一起留在漩渦的中心,因為無論如何我會把你解救出來。」
「夏……」常瑛睜開眼楮。
「但是不要讓他發現你是為了找機會回來而故意流產的。」夏默克說,「否則我也許就來不及救你了。」
常瑛推開他的手,快步向黑暗中走去-
「易,我要回去。」
「不需要再療養了麼?」
「不要了,我要回去。」
「呵……我知道了。」-
「那就回家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