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後起了霧氣,彌漫在青霜宮中,當真是瓊樓玉宇,恍若仙境。
尋善推開窗子,四周栽著的玉蘭花敗落一地殘紅。
已是暮春。
這一日,司簡竟來了清銘宮,獨身而來,衣袖帶風,殘留滿室冷香。
婢女惶恐下跪,請安︰「主子安好!」
司簡揮退她們。殿門輕聲合上。
尋善從窗邊回身,見到這個白衣清冷的男子,愣了片刻。「主子。」
司簡沒有看她,走進內間。糖糖還在熟睡,被子掉落一旁,他上前撿起來給她蓋好,掖了被角,然後復又走出來輕聲道︰「照料得很好。」
「謝主子。」
「以後不必這麼叫。」
他隨意在窗邊的軟榻上坐下。榻上還有她來不及收起的被褥,甚至還有未息的暖意。自從伺候了糖糖,她就一直睡在外間的這個榻上。此刻司簡就那樣毫不在意的坐上去,讓她有些怪異,忍不住提醒道︰「主子……」
「說了不必那麼叫。」
尋善呆住,不喚主子那該如何稱呼?而他好似並不在意。
「都是虛名罷了。」不知識說給自己听還是說給她听。「就叫司簡。」
直呼主上其名,這算是無上榮耀還是大逆不道?
她垂了頭不語。
司簡道︰「睡在這里晚上可冷?」
「不冷。」
「把頭抬起來。」司簡看著她,目光不似以往看著萬物那般空茫,璀璨的眸子有著焦距,有了光芒,真真正正是一個鮮活的人。
有那麼一瞬間,尋善看著他的時候感受到了來自他身上的暖意,不疏離,不冷漠,不遙遠,而是觸手可及的。也好似,他在她身邊存活了許多年一樣。
「司簡……」一聲輕喚,仿佛遲到了很多年,念出口那般生疏,又好像一直在心中念了無數遍,終于叫出口了那麼順溜。
好像本就是一件順理成章的事情。
?司簡司簡。清雅溫暖的名字,不該與殺戮扯上一絲關系。
「嗯,糖糖拜托你了。」他的聲音也像是染了暖意。
兩人呆在殿內,一人坐,一人站。
他在她睡過的榻上坐了很久,她在他身側站了很久。一室安寧。時間也以不著痕跡的速度流了過去。
尋善的心底無故安靜祥和。
司簡突然道︰「不要去听信他人的言語。」
不著邊際的一句。尋善卻听明白了。「是指唐大人?」
「所有人。無中生有,無稽之談,不過兀自猜測,不論他們說了什麼,都不要輕易听信。」
「那什麼才是真的呢?」
她的身世看似清白,卻藏了諸多謎團。已經有一個唐年君來猜測她了。
「我爹雖不是親生,卻也是親人。他與青霜宮敵對,我好端端活著。」
「我說過,這個世上諸多矛盾之事,多了,也就不稀奇了。你是你,你爹是你爹,何須混為一談?」
「可以撇開來講嗎?」
「我說可以便是可以。」
篤定的語氣,堅定的眼神。不容置疑。
看著這樣子的他,她失神片刻。這幅模樣,在她腦海里太過熟悉。只是想不起來到底誰也曾有過這種君王之氣。
「用我滿手鮮血換你一世歡樂。不在乎這個俗世的眼光,即便百年後遺臭萬年,也全抵不過你臉上一個笑容。」是誰在那麼痛苦的講話?企圖一肩攬下全部重責,只為護一人平安。
她睜大眼楮,退後一步。
司簡將她全部表情盡收眼底,白衣一晃,起身。「站久了勞累,坐。」
冷香飄過她的鼻尖。
他拂袖離開。此時,糖糖轉醒,在內間叫喚︰「尋善姐姐。」
她模模眼角,那里潮濕一片。為何每次響起那些不真實的聲音,她的心里會那麼疼痛?
入夜,睡在那張榻上,她心里不安。翻來覆去也睡不著,勉強困頓,她也陷進一些混亂的夢境中。
第一幀,是在一間極大的屋子里,也極其封閉,一個女孩坐在地上,身邊是丟棄的劍。少年站在她身旁,問︰「累了?」
「我想去死。死了,一切都結束了。」
「相信我,你會好起來,你會出去的。」
「要到什麼時候?等到青霜死了嗎?」
「相信我。」
女孩哭起來,抱膝流淚。「我好難受,真的好難受。我怕我等不到那個時候。我在那一日來到之前就死了怎麼辦?」
少年蹲下來抱住她,「我不會讓你死。有我在,在光芒到來之前,我都會一直陪著你。我答應過你,要帶你出去游玩的。」
「那你再答應我,變得強大好不好,強大起來,打敗青霜,我們一起逃出去,好不好?」
「好,強大起來,建一座屬于我們的帝國,沒有任何人強迫威脅我們。」
女孩破涕而笑,抱著少年無盡歡喜。她相信,她的少年會帶著她沖破一切阻撓迎向曙光。
第二幕,四周明亮,女孩追著一只蜻蜓風箏朝前奔跑。穿過川流不息的街巷,進入一座小林子。樹木遮住了天空,光線暗淡,風箏穿梭而過,女孩歡快笑著,連空氣都是甜的。
一個少年一直跟在她身後,跟著她跑進樹林子,小心翼翼看著她,生怕她一不小心出了意外。
她笑,他也笑。模糊的光線落進他眼底,破碎的光影在他眼里熠熠閃光。如若這就是幸福,那他一定是體會過這種幸福的。
但是,這種短暫的快樂還不夠,人生大半輩子,怎能就此被一瞬間的笑聲填滿?
有什麼辦法是長久的呢?
換我心,為你心,始知相憶深。人間白頭,須要一番奮斗方能成全。
第三折,是廝殺的場景,刀光劍影閃過在場所有人的眼,紛亂戰場,也不過如此。滿眼的血色,滿眼的火光,冷風蕭瑟,尸骨橫生。
白衣男子的衣衫染成紅色,手中執劍,劍尖滴著血,在腳下淌成血泊。他身前是另一名白衣男子,他握著他的手,雙雙血跡斑斑,那柄長劍插在他月復上,血流不止。他笑著,像是一朵即將凋謝的玉蘭花,笑容還是那般干淨透徹。他的手就著他的手,一點點用力,將那把劍一寸寸深入自己月復中,直至穿透那具單薄的身體。
他微微笑著,最終像朵被風飄落枝頭的花瓣,輕飄飄倒地。滿身血跡,仿佛剛從地獄里爬上來一樣。
存活下來的白衣男子頹然倒地,看著跟前那個男子的眼楮,眼淚滑下面龐,而那個花瓣一般的男子,眼角也清淚濕鬢。
火光在那一刻沖天而起,眾多建築倒塌。
什麼聲音都湮滅了,什麼人都在記憶里淡去了。唯有那個男子清雅的面容在腦海里清晰永存,唯有那滴清淚落進了他心里。
一切都結束了。
整個世界也轟然倒塌。暗夜融進他心底。
尋善未被夢境驚醒,只是翻個身,枕邊濕掉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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