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胤從沉睡之中蘇醒了過來,撫了撫有些酸痛的肩頭,眯眼冷掃了一眼四周,臉色頓時沉了下來。他翻身從地毯上坐了起來,看到自己枕著的是一個精致的錦墊,而這屋子,分明就是她的屋子,妝台上還放著許多胭脂水粉,而身下的白色氈毯上,有一瓶打翻了的胭脂。
恍恍惚惚的記憶在腦海里翻涌,他撫著額角,覺得頭有些刺痛。昨夜,他對月飲酒,不知飲了多少,一直到天色蒙蒙亮時,才被回雪奪下了手中的酒盞。
他不記得自己飲了多少壇,他的酒量一向很大,不會輕易醉倒,可是昨夜卻醉得一塌糊涂。
原來,有時候,醉人的並非是酒,而是飲酒者的心情。他昨夜心情不好,酒不醉人人自醉。
他抱著手中的錦墊發呆,隱隱約約記得,他脖頸下的柔軟和馨香,那似乎是她的身子,他一躺下,便舒服得睡著了,做了一個甜蜜而綺麗的夢。
可如今,覺醒了,夢也成空。而她,也已經不在身邊了。
蕭胤掙扎著從地上站了起來,緩步走了出去。
「殿下!您醒了!」他的幾個親衛一直守候在外面,看到蕭胤醒來,回雪早已端了茶盞,送來了一杯清茶。
蕭胤執起茶盞,一飲而盡,若無其事地問道︰「公主呢?」
「公主已經被斗千金娶走兩個時辰了,現在東燕的迎親隊伍已經出城百里了。」流風沉聲答道。
蕭胤聞言,眼前一片恍惚,感覺有一把鋒利的彎刀,在胸口一刀刀刨出一個巨大的空洞。那是寂寞的空洞,悵然若失的空洞。
那空洞似乎在一寸寸擴大,要將他整個人吞噬進去。
他將手中的茶盞放下,淡淡吩咐道︰「流風,備馬!」
流風答應一聲,吩咐人到馬廝去牽馬。蕭胤連衣衫也沒顧上換,快步來到府門口,翻身上馬, 哨一聲,海東青撲扇著翅膀落在他肩頭上,他一拉韁繩,策馬而去。
上京城外是一望無垠的草原,今日天氣晴好,極目可以看到很遠。蕭胤沿著迎親隊伍所去的方向,策馬追了過去。海東青在他頭頂的雲層里盤旋滑翔著。
大黑馬奔的很快,風,呼呼地掛著,墨色大氅在身後肆意飛揚。一人一馬,猶如離弦的箭從草原上掠過。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去追什麼?追上了又能怎樣?但是,他現在除了追,不知道還能做什麼,難道還飲酒買醉嗎?
迎親的隊伍比他早出發了半日,但是一個隊伍畢竟比不上一匹馬的腳程快,在天色擦黑前,蕭胤終于追上了前方的隊伍。
他望著那逶迤而行的隊伍,勒住了身下的駿馬。
一人一馬,靜靜地凝立在一處高坡上。
他所愛的女子,終究要成為別人的妻了。
無邊的孤寂就如同沉沉的暮色,齊齊向著他壓了過來。而他,卻沒有絲毫的力氣,再去追那只迎親的隊伍。追上了又能怎樣,見上一面又能怎樣,她終究還會是別人的妻。
晚風淒厲,落日無聲。
血紅的殘陽將他修長的影子投在地上,很長很長,衣袂在風里飄飛著曼舞著,一如他糾結的心情。
南朝。
禹都的夜晚,燈火輝煌,笙歌彌漫。
安平街上的醉仙坊是禹都最富盛名的一家酒樓兼樂坊,這里的菜肴馳名禹都,且不光酒菜一流,還有自己專門的戲曲班子和歌舞伶人。
每到夜幕降臨,這里便是禹都城里最奢華的地方。
這一夜,華燈初上,一樓的高台上,幕簾緩緩拉開,一個梨黃綢裙的花旦裊裊婷婷上場,嗓音婉轉地唱了起來。「晚妝殘,烏雲纏,輕勻起粉面,亂挽起雲鬟。將簡帖拈,把妝盒按,開拆封皮孜孜看,顛來倒去不害心煩。」
那花旦嗓音甚好,身段又玲瓏,唱的是一個深閨女子,收到了意中人的來信,心中歡悅而羞怯。
花旦唱了一段,便身姿裊裊地退了下去,接著上台的,是一個白衣公子。
耀眼的琉璃垂晶燈,映出他賽雪的肌膚,如畫的眉目,一頭如夜色般烏黑的青絲長長流瀉身前,白玉般的面龐上,一雙清澈絕美的丹鳳眼。他邁著舒緩的步子上到台上,神色慵懶地向台下淡淡一掃,台下之人,不管是哪個角落的,都感覺到他似乎看到他們一般。
他整個人縴塵不染,好似皎潔如玉的明月墜落九天,又似精雕細琢的古玉偶現俗世。
台上早已有人擺放了一架瑤琴,他緩步走到瑤琴前,盤膝席地而坐,開始撫琴。
伸出的手指又細又長,似白玉雕琢一般,他輕攏慢捻,炫音清澈,一曲《春光好》便從他指下流瀉而出。
琴音非常動听,眾人聞之,眼前好似滿樹瓊花綻放,隨風飄香,花的美,花的艷,花的香,皆在琴音之中淋灕盡現。
撫琴的白衣公子,正是花著雨。
她三日前初到禹都,身上銀子告罄,又沒有落腳之地,便暫時來到這醉仙坊做琴師。
這一路上,她便是如此度日的。
她從北朝而來,北朝的貨幣自然是不能在南朝使用,所以她根本就沒拿。而蕭胤送她的那些珠寶,她更不敢帶,因為帶了也不敢用,她可不想給蕭胤流下追查她的線索。
而她,也沒有聯絡自己的舊部,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只需要她一人即可,她不想再連累那些已經過上平凡日子的弟兄們。
禹都,已經沒有了家,她的家已經化作一片殘桓斷壁。據說是爹爹被斬的那一日,女乃女乃驅散了家中所有的下人,放了一把火,將自己燒死在了房中。
她的家,已經徹徹底底地被毀了。
花著雨一邊撫琴一邊思慮著,今夜一曲而終後,便離開這里。她心中已經有了計劃,先設法混到宮中,再設法查一查他們花家鍕被抄斬的真相。
曲子彈到正到**之中,醉仙坊中的客人也听得津津有味,卻被一道煞風景的聲音打斷琴曲。
「曲子彈得不錯,人長的也不錯,不過,你實在是不該在這里彈琴!」這聲音有些粗噶,不算好听,說出來的話也生生令人討厭至極。
花著雨聞聲望去,就見說話的人漫步走上了高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