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唇角眼梢掛著溫文的笑意,在河畔光線各異的花燈映照下,顯得愈發俊姜無儔,風華無雙。
這一夜,陽關城無數一睹「左相大人」風采的年輕船娘們,于這一夜後,再不能安然入眠,度過了無數個相思之夜。
姬鳳離身後尾隨著王煜、藍冰、銅手、唐玉、南宮絕等一眾將領。緊挨在他身側的,卻是一位女子——錦色。
自從那一日在帳篷中互訴衷腸後,花著雨再沒有見過錦色,自然是因為姬鳳離不允許她去見他的未婚夫人。而今夜再次相見,她忽然發現,錦色原來也很美。
或許,錦色的容貌在帝都那些鶯鶯燕燕中不算出眾,但是在這北疆的風雪下,她忽然發觀錦色也有一種別樣的美,身材高挑婀娜,容貌清爽俏麗,如同生長在懸崖上的一株寒梅。
今夜,錦色穿了一襲雪白色狐襲,縴細的狐毛圍在她脖間,為她平添了一股婉轉的氣質。
花著雨看到錦色伴著姬鳳離前來,便知晚她傷勢已好,心中一塊大石落了下來。
一行人越行越近,人群中「相爺」,「左相大人」的呼聲四起,聲音中包含著濃濃的崇敬和仰慕之意。
左相姬鳳離,在北疆人心目中,無疑已經成了護國的良相。
姬鳳離微笑頷首,顧盼間俊目瀲灩生輝。
花著雨不待姬鳳離走近,便自行坐在了凳子上。
不一會兒,姬鳳離一行人被府尹領著坐到了第一排的座位上。花著雨恰好坐在錦色身後,錦色身側便是姬鳳離。從花著雨這個位置恰好能看到兩人的背影。
錦色發現了身後是花著雨,悄然回首望了她一眼,勾唇笑了笑。花著雨也勾唇回了她一個笑容。
就在此時,一陣鑼鼓聲傳來,前面高台上的花燈次第熄滅,只余下一塊白色幕布被映照的一片明亮。
看樣子是要演一出皮影戲了,果然不出所料。
就見得鑼鼓銼鏘聲中,一撥小人策馬領兵奔了出來,翻山越嶺,策馬前奔,後來便和另外一撥小人 里啪啦戰在一起,不一會兒便將那些另一撥戰敗,凱旋而歸。
這出戲,卻是說的花著雨深入敵後那出戲。
花著雨坐在凳子上,心卻不在戲上,空中一輪皓月,將蒙蒙月華籠在身上,清幽而渺然。花著雨覺得自己的心仿佛也融在這月色之中,揉合著淡淡的奇怪的說不清道不明的一種傷感。
皮影戲後,便是一些姑娘們編排的戲曲,還有一些民間的舞。雲袖曼舞,絲竹裊裊,眾人面前的桌子上,擺上了一些清淡的小菜和水酒。
兵士們拍開酒壇的封泥,將酒水傾倒在海碗中,大口喝了起來。不知不覺中,花著雨便也飲下了幾碗,隱約感覺自己有了幾分醉意。抬首望月,暗月那樣皎潔,那祥明亮,月圓人團圓,而她這一生,注定是無法和親人團圓了。
突然間便覺得心痛如割,痛苦就像洪水,似乎轉瞬便要將她淹沒。在這個人人歡騰的日子里,唯有她永遠是寂寞的。
高台上,百姓們堆備的節目已經演完,一些兵士們自行上去獻歌獻藝,歌聲鑼聲霎時喧鬧。忽然就听得有人高呼道︰「誰會群銅琵琶!」
「我來!」花著雨舉起手中酒碗,仰首飲下最後一碗酒,刺鼻的辛辣直沖上眼楮,一雙清澈美目瞬間染上一層水霧。
她從凳子上站直了身軀,整個人沐浴在水銀一般的皎潔月光里,清麗絕
艷的面上散發著一種罕見的豪氣。
一翻手,手中的酒碗扔在了地面上,揮得粉碎。她一個翻身躍向高台,伸手從一個人手中接過銅琵琶。坐在凳子上。身上衣襟沾染了些許酒漬,額前散下幾縷亂發,她卻是不管,只管坐在凳子上調了調弦,一副狂放頹敗的樣子。
「誰來擊鼓相和?」花著雨眯眼問道,清畔中一片水波瀲灩。
底下兵士和百姓一片寂靜,唐玉忽高喝道︰「我來!」言罷,快步躍上高台,拿起鼓槌,站立大鼓前。
「听說相爺的笛子吹奏的不錯,不知可否讓我等也飽飽耳福!」一個兵士酒喝得也有些高了,朗聲喊道。
他的喊聲,引起了百姓和兵士們此起彼伏的邀請聲。
姬鳳離坐在凳子上紋絲不動,過了好久,他才緩緩站起身來,修薄的唇角掛著一絲慣常的優雅笑意,水墨黑瞳中,卻是冷凝一片。
他負手走上高台,在花著雨身側不遠處凝立,手中執著一管玉笛。
「相爺,奏哪首曲子?」唐玉低聲問道。
姬鳳離凝立片刻,黑眸中閃過一絲黯淡,他語氣沉重地說道︰「就奏一曲出塞曲,獻給此番戰事英雄犧牲的將士們!」
唐玉點了點頭。
花著雨撥著琴弦,心中也是一片傷感。
底下的兵士和百姓一片鴉雀無聲,眾人無聲地將碗中的水酒潑灑在地面上,莫死難的英雄。
一片寂靜聲中,笛聲起,長長的前奏,帶著難以拂去的傷感與滄桑。
花著雨輕擊琴首,五指疾輪,琵琶曲如鐵騎突來,唐玉的鼓聲忽起,鼓聲摧殘,萬眾奔走呼號。
笛聲咽,琵琶泣,鼓聲細細相和。
妻離子散的哀傷,國破家亡的憤恨,令人瑩然欲泣,肝腸寸斷。
鼓聲忽起,笛音拔高,琵琶轉急。
疾風驟雨,金戈鐵馬出,烈烈的樂音令人忍不住握拳而立,奮身殺敵。琵琶銼鏘中,似刀劍相擊,似鐵騎狂奔,如雷如霆,氣勢凌厲。
唐玉只覺得琵琶聲越加凜冽,自己操鼓幾乎跟不上,只有琵琶聲如同穿雲而出的長輪,期間夾著笛聲若甫似無的悲涼。
底下兵士忍不住隨著樂音哼起了《出塞曲》︰「金戈鐵馬土一坯,憔悴了誰,成就了誰。回味江南綠色,怎敵他塞外狼煙。馬蹄急催,停杯還醉,醉眼望月月迷離,仰天長笑笑含淚。多少英雄冢,天空歸雁鳴,牡士啊,何時歸家還。……」
這一夜,陽關城的百姓記住了這一首《出塞曲》,以及那一瞬的慷慨縱情,和豪情萬丈。
一曲出塞,多少男兒淚,多少英雄嘆!
錦色坐在下面,仰面瞧著高台上。
月光混合著淡淡的燈先照亮了她半邊素顏,俏麗的臉上慢慢地籠上了一層愁緒。
一曲而終,無數聲嘆息。
高台下一片死寂。
花著雨悄然躍下高台,快步走到自己的座位上。
百姓都知姬鳳離親民和善,膽子大了些,都朝著姬鳳離涌了上來,有的熱心地指著錦色問道︰「相爺,听說這位姑娘是相爺未過門的夫人,不知相爺何時完婚,也好讓我們討一杯喜酒喝!」
姬鳳離依然是俊面含笑,嗓音低醇地說道︰「還早還早!」「為什麼還早,相爺不如就在陽關完婚,也好讓我等討一杯喜酒喝。若是回了京,我們可是就喝不到喜酒了!」
花著雨瞧了一眼被百姓擁簇的姬鳳離,走到河邊,牽了綁在樹干上的馬匹,策馬回了鍕營。
姬鳳離在人群中,遙遙瞥了一眼那策馬而去的身影,唇角笑意漸漸凝住,墨瞳中,涌過無窮無盡的惆帳。
天上一輪皓月,在地面上映出她一人一騎狐單的影子。夜風徐來,那淡淡的酒意已經消失殆盡,心中一片清明。她大喝一聲「駕!」,胯下駿馬疾速向前奔去,呼呼的冷風撲面而來,心頭一片沁冷。
錦色坐在馬車中,一路顛簸回了鍕營。剛一從馬車上下來,就覺得胃里一陣不適,忍不住扶著馬車吐了起來。
姬鳳離一驚,從馬背上縱身躍下,快步走到錦色面前,拍了拍她的後背,凝眉問道︰「怎麼好端端的吐了起來?」
錦色掏出錦帕擦了擦嘴,朝著姬鳳離笑話道︰「今晚在外面吃的東西可能有些涼,兼之又一路顛簸,難免不舒服了。我沒事,相爺不用擔心!」
姬鳳離皺眉道︰「不如叫鍕醫過來看看吧!」
「還是不要了,我真的沒事!過一會兒喝點熱水就好了,相爺你不用擔心,早點去歇著吧。四兒告退了!」錦色干脆地拒絕道,扶著絮兒的手,快步走向了帳蓮內。
姬鳳離在鍕營中佇立良久,回首看去,只見藍冰和唐玉跟在自己身後,似乎也凝立了好久。
藍冰的身子,為不可察地輕輕顫抖,清俊的臉上,一片哀傷的絕望。
姬鳳離掃了藍冰一眼,嘆息一聲,轉首對唐玉道︰「唐玉你去叫鍕醫過來為四兒診脈,看看她到底怎麼回事?」
唐玉答應一聲,正要去請鍕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