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武二年,新帝宏帝初登基的第一年,真是一個多事之秋。
正月里,左相姬鳳離的凌遲之刑,轟動了全南朝。而剛出正月,又一件大事,轟動了整個南朝。
那一次,在左相姬鳳離行刑時,讓人們記住了那一襲杏黃色衣衫,作為監斬官的小太監。左相大人在刑場上不拘世俗禮節,深吻了他。而他,卻在刑場上親自動手,砍了左相姬鳳離七刀,刀刀凌厲,刀刀見血,刀刀斷人腸。
這個小太監,也一夕之間,成為全南朝女子的公敵。
這一次,轟動南朝的事情,卻是和他有關。
據說,他是一個假太監,在宮中和康帝的嬪妃私通,致使康帝的嬪妃珠胎暗結。據說,這個小太監仗著皇上的寵信,竟然大到讓那嬪妃在宮中熬保胎藥。眼看那嬪妃的肚子越來越大,他曾求了宏帝,要帶此女出宮,未料到,各國來朝,此事便被拖了下來。
那個小太監做夢也沒想到,在各國來朝的宴會上,此事被抖了出來,皇上一怒之下,將其打入內懲院,又定于二月初三之日,將其推到午門斬首示眾,拋尸菜市口。
據說,行刑那日,午門外聚滿了人。據說,砍完頭後,還有人大著膽子上前扒了褲子看了看,果然是假太監。
至此,這個禍亂南朝皇宮一年的小太監,終于從人們的視野中淡去。
不是不令人唏噓的,對于這個小太監的才能,無人不服。
他有經天緯地之才,也有英勇殺敵之功,他扶植新帝登基,新帝也對他寵信至極。但是,任何一個帝王,都不會允許一個宦官對自己指手畫腳,據說,他仗著宏帝的寵信,極是囂張。
飛鳥盡,良弓藏。這個小太監終究也沒有逃過這樣的命運。
第133章雲鬟緲,玉釵搖
花著雨坐在妝台前,任由翠袖站在她身後,將她一頭青絲打散,再用梳子一點一點慢慢地梳理。
「小姐的頭發真美!」翠袖一邊感嘆著,一邊靈巧地在她頭上擺弄著,先是將她鬢旁的發挽起隴向頭頂堆起雲髻,又理出兩束結成辮子環做雙鬟,其余如瀑披散在腦後。而後她從妝匣里取出一枚白玉釵插在發髻上,復叉挑出幾縷垂落在胸前。
多少年了,她學男人的話氣說話,學男人的姿勢走路,學男人的祥子朗笑……扮得久了,甚至連她自己幾科要忘記,她,其實是一個女子。自然就更記不得自己穿上羅裳襦裙時,是什麼模樣。
而此時,花著雨望著銅鏡中的人,就連自己都有些怔愣。翠袖的手很巧,她梳的發髻,比之上次她出宮去看病,自己倉促下梳的發髻要精致多了,如隨雲卷動,看上去生動靈巧,又筒潔清麗。
在戰場上因風吹日曬變黑的肌膚已回復到白如凝指,再沒有了扮男子留下的一點痕跡,還是那副容貌,多了女子特有的幾許婉約,幾許靈秀,幾許嬌媚……
翠袖拿出一件素白色長裙抖開在花著雨面前,花著雨緩緩張開雙臂,任由曳地長裙一層層穿在身上,勾勒出曼妙的身姿。
她從妝台上婀娜站起,整個人就如同一朵優曇花,在暗夜里一點一點怒放,展露不為人知的嬌美。
翠袖驚艷地望著眼前的女子,只見她整個人沉靜如一副水墨暈染的畫,美到了極致。雕花琉璃罩里的一縷燈光,透過罩上的鏤空,千回百折照了過來,愈是襯得她整個人如冰雕玉琢,清冷絕艷。只是,她奔不敢出聲贊美,只因眼前的人神色清冷,令她覺得說什麼話都是僭越。
花著雨著好衣衫,便漫步從屋內走了出去。
「小姐,天已晚,您……要去哪兒?」翠袖見狀,慌忙追了上去。
「哦?」花著雨挑眉,「我不知,在聶府,小姐還需要向婢女回報行蹤?」她知悉偷著潛出去有些困難,索性便大大方方出去,看看他們倒是攔不攔她。
翠袖怔了一下,慌忙道︰「小姐若要出去,請稍等,奴婢差人去稟告老爺,也好為小姐備車馬!」
花著雨唇角綻開一抹清冷的笑意,只見翠袖快步走到長廊前,差了一個侍衛過去傳話。她掃了一眼,出閣樓,穿回廊,過影壁,不一會兒便出了後花園的月亮門前。
月亮門外果然有重兵在把守,遙見花著雨和翠袖逶迤而來,忙阻住了他們的去路。便在此時,過去傳話的侍衛已經回轉,他躬身施禮道︰「請小姐隨屬下來,車馬已經備好!」
花著雨頗有些驚異,其實她今夜也不過是試探一番,未曾想到聶遠橋這麼容易便答應了。遂和翠袖一起向門外而去,身後,立刻有四個衣著不起眼的侍衛尾隨而來。
已是夜幕初臨,門外華燈初上。
花著雨和翠袖從大門一側的角門轉了出去,朱紅油壁香車已經停在門前,翠袖攙扶著花著雨上了馬車,馬車緩緩前行,四名侍衛在後面騎馬隨行。
馬車夫左祀著雨授意下,一路向朱雀大街而去。夜市上擺了許多攤位,馬車夾雜在人流中,走得極慢。花著雨吩咐停車,和翠袖一起在街上漫步而行。
這夜市上極是熱鬧,賣的除了什物還有各色吃食,諸如蒲盒、筆墨、弓箭、時果、蜜餞等等,這什物當中,又以女子的飾物為最多,譬如繡品、絹花、珠釵頭面等等。
花著雨在每一個攤位上摘書網、拿起東西瞧一瞧,似乎極感興趣的祥子。
那些攤主們也都不惱,花著雨在下馬車前,已經在臉上罩了一層面紗,人們看不到她的真面目,但卻能看到她露在面紗外的一雙美目,卻是含著瀲灩的、興味盎然的笑意,令人見之心悅。縱然是祀著雨什麼也不買,那些攤主們也都是笑嘻嘻地任她擺弄著他們的各色什物。
就這群在朱雀大街上流連許久,來到了自己曾經診脈過的醫館外,她吩咐侍衛們在門口守候,和翠袖一起緩步進了醫館。醫館內光線昏暗,花著雨一眼便看到了偽裝成醫者正在搗藥的泰。
花著雨進來之前,還在擔憂他是否來得及趕到,方才她在攤位上,才將事先寫好的信箋傳了出去,約了泰到此醫館。夜市上,有兩處攤位是他們為防不測,傳遞消息的聯絡點。
「請問姑娘,可是哪里不舒服?」泰放下手中搗藥杵慢悠悠地走到椅子前,副氣定神閑的樣子。但是,他的聲音卻帶著不可忽略的顫意,可見心中並不平靜。
今日元寶被斬首的消息,恐怕是將泰他們都嚇得不輕,不過,相信他們,也看出了那個並非真的自己。
「什麼姑娘,我可是聶相府的千金。本小姐最近有些心悸煩亂,夜不能寐,煩請郎中診脈!」範著雨清聲說道,告知了泰自己眼下的身份。
從聶府一醒來,她的心就一直懸在半空里,極其擔憂月復中孩兒,不知孩子是否安好。
泰手指搭到花著雨腕上片刻,長眉驟然緊緊擰了起來,微不可察地暗暗抽了一口氣。花著雨瞧著泰微微變色的臉,靜靜問道︰「怎麼樣?」
「不打緊,小姐是最近憂思過重,煎服幾味藥便可。本醫這就為小姐開幾味藥!稍等!」泰輕聲說道,提筆為花著雨寫了一個藥方,遞了過來。
花著雨手指顫抖著接過藥方,眸光從幾味藥上掃過,及至看到後面龍飛鳳舞的一行小字,她感覺到心中,像是被誰用刀挖出一個血淋淋的洞,空蕩蕩地疼。
第134章
姬鳳離抬起臉,月華冷如霜,映照在他臉上的面具上,他沒有淚,只有兩道血蜿蜒無聲,從眸中滑下,眼前,瞬間一片血紅。
藍冰駭然倒抽一口涼氣,急急踏前一步,面帶優心地說道︰「主子,你的眼楮。」
姬鳳離置若罔聞,緩緩問道︰「他現在在那里?」他的聲音平淡而飄渺,好似從另一個世界吹來的風,不帶任何情緒,不帶任何波瀾,唯覺清冷。
「他?」藍冰反應了良久,才明白,他口中的人,指的是那個元寶的尸身。
「早被人帶走了!」藍冰慢慢答道。
「誰帶走的?去查!」看到藍冰依然在猶豫,姬鳳離冷然道,「現在就去!」
藍冰憂心地擰了擰眉,呆楞片刻,方慢慢退開。
姬鳳離伸手慢慢撫去了面具上的血痕,沿著菜市口的路面,慢慢向前走去。街面上,偶爾有一些菜葉子,看上去頗為狼籍,昭示著白日里,這里曾是多麼的熱鬧,而眼下,這里卻是一片死寂。
他走到一株樹下,初春的月色宛如清霜般流瀉而下,疏枝枯藤的剪影橫斜在他身上,讓他的人看上去影影倬倬,極是縹緲。
夜很靜,不遠處街道兩邊的宅院中,有歡聲笑語隨著夜風四處飄蕩,而他身畔,卻是靜寂如死,一片空茫。
無論是真,亦或是假,或者是一個圈套,是一個陷阱,他都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
胸臆間翻騰的氣血慢慢地平息下來,朦朧的夜霧慢慢地彌漫過來,他在夜霧之中抬起眼來,雙眸籠著一層淡淡的紅暈,卻也清澈的不見一絲陰影,眸光更是凜冽猶如刀鋒上泛起的冷冽光澤。
他翩然轉身,迎面撞上一個人,確切地說,是一個人撲到了他的懷里。
或許是眼楮方才流血的緣故,眼前的一切,都似籠著一層朦朧的血霧。撲到他懷中的人,臉上蒙著一層面紗,身上穿得似乎是白裙,似乎又不是,因為裙擺下方,一片嫣紅色。
他伸臂攬住了她的腰,冷然問道︰「你怎麼了?」
花著雨感覺到自己所有的意識正在慢慢流失,她勉力睜了疲憊的眼楮,終于看清眼前之人臉上的面具,隱約認出,他是月氏國的小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