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等到日薄西山,城門口仍未見郝靈靈和況風華的身影。再等下去也沒有什麼意義,葉曼青只得壓下心頭的擔憂,同木懷彥、齊楚往落腳的客棧行去。
那客棧是木懷彥先前一到中鴻城就訂下的,地處中鴻城西南的長明街。黃昏起落,街道兩旁的店家早早閉門燃起燈燭,萬家燈火從門縫間、窗欞中漏出,光影錯落搖動,照在青石板上,明暗交替。入夜的街道行人稀少,葉曼青看著一道道光線從他們身上淌過,就像小時候玩過的旋轉燈,每一次都不相同。
「葉姑娘,這邊走。」
木懷彥的嗓音在夜色中靜靜流動,溫暖寧靜。葉曼青笑了一下,抬眼掃了下周圍,才邁步跟上。身旁的齊楚不知為了什麼,突然伸手敲了她的腦袋一下。她莫名抬頭,卻只見齊楚大步前行的背影,她望向木懷彥,他也只是笑笑不語。
到了客棧前,葉曼青看向懸在上頭的招牌,毫不意外,上頭的字她只能勉強猜出後頭兩個是「客棧」。這個時間,早過了一般的用餐時間,因此客棧大堂中也沒什麼人,只有角落的一桌坐了兩人悶聲不響地吃著酒菜。葉曼青三人在外頭等了一下午,都早已是饑腸轆轆。齊楚走在前頭,一**就坐在最亮堂處的桌子旁,迫不及待地叫小二上菜。
葉曼青走過去坐下,用胳膊肘頂頂齊楚︰「剛才做什麼敲我?」
齊楚歪著半個身子,懶洋洋地撇了她一眼,吐出三個字︰「我高興。」
「你——」葉曼青氣結,真想敲回來,可在客棧大堂,她實在不敢招搖,只能磨磨牙忍下。
坐在一旁的木懷彥舉壺給他們各倒了一杯水潤喉,葉曼青才想起問這客棧的名字。
「同知客棧。」
木懷彥邊說著,邊沾了茶水在桌上寫下這四字。葉曼青細細端詳一會兒,暗自在心里默記下。她現在不識字,只能是見到什麼就問,零零散散下來,倒也認了不少字。在這個世界,她什麼也不懂,什麼也不會,再加上不識字,她真覺得自己是兩眼一抹黑,前途一片黑暗。她總有種恐懼,若她和木懷彥他們走散了,說不定連死在哪都不知道。
木懷彥的耐心極好,葉曼青提出的問題他都會認真作答。偶爾齊楚也會插上幾句,雖然口氣不免帶上幾分調笑,但也有意無意地讓葉曼青了解的更清楚詳細。他們三人正邊吃邊閑談時,門口忽然傳來一聲輕響。
葉曼青三人抬眼看去,只見兩個僕從裝束的人當先走了進來,將客棧虛掩的另半扇門全部打開後,便垂手立在門扇兩旁。門外傳來一陣「喀喀」的滾動聲,到了門口頓住,隔了一會兒,便有兩個束發少年抬著一架輪椅走了進來。那木椅上端坐一人,那人雙目微閉,發絲整齊地垂在胸前,素錦藍衣如煙霞般層層疊疊氤氳在輪椅上。那兩個少年將輪椅輕輕放下,推到臨窗的位子處,與木懷彥他們隔了一張桌子。站在門邊的一人走到窗邊布好桌椅,另一人徑自到櫃台處輕聲同掌櫃交談著。這期間,那椅上之人一直沒有睜過眼。
看他們的裝束,葉曼青還以為是哪家的少爺出行,也沒有在意,繼續同齊楚東拉西扯。也不知那掌櫃說了什麼,站在櫃台處那人忽然直直走到他們這桌。
那人的相貌看著粗野,舉止卻極為有禮,只見他朝靜坐飲茶的木懷彥抱拳一禮後,才低聲問到︰「這位兄台,听掌櫃的說,三位先前曾訂了三間上房。我等初來此地,宿住不及安排,現在上房都已客滿,在下這般粗人倒是無事,只我家公子體弱,受不得下房濕氣。不知,可否勻一間給我家公子?在下不勝感激。」
木懷彥微微一笑,看向齊楚︰「齊兄,看來要委屈你同在下擠一間房了。」
「先說好,地板你睡,床我來躺!」
葉曼青噴笑出聲,木懷彥朝那漢子點點頭,那人拱手道一聲謝,也不多說,轉身回到櫃台跟老板交涉。
吃飽喝足,葉曼青便覺倦意上涌。走了一天的路,都沒怎麼休息過,她累得哈欠連天。木懷彥見狀,便讓店家準備好熱水送到房內,順便叫了小二帶他們上樓。
葉曼青走上二樓走廊時,不經意睜眼,看到輪椅上那人蒼白的側臉在燈光的映照下隱隱顯出一種無力之感,似乎疲憊至極。邊上少年端了茶水送到他嘴邊,他只閉著眼啜飲一小口,便搖搖頭不喝了。明明是疲弱的姿態,他的身姿卻依舊端坐不移。葉曼青的心忽然一動,不知怎麼的就想起阿默。那個中了毒無法動彈卻依舊把她帶出山洞的阿默,那個在黑夜中用冰冷的手握住她的手的阿默,那個要她活下去自己卻生死不知的阿默……
葉曼青不自覺地縮手入袖,模著左手腕上纏著的紅麻碎布。來來回回,一遍遍的感受,直到那種粗糙的感覺被皮膚記憶住。不能忘記。她還隱隱記得阿默揮著樹枝寫下的那幾個字的模樣,再記清楚一點,再多了解這個世界一點,她就能知道那晚帶走阿默的是什麼人了……
頭上忽然一痛,葉曼青怒目回頭,正見齊楚一臉欠扁的表情從她身旁擠過。她還沒反應過來,木懷彥就擦著她的肩膀跟在齊楚身後走了。
竟然都不管她?
葉曼青訝異地看著木懷彥的背影,暗叫古怪。齊楚也就罷了,木懷彥那樣好脾性的人,怎麼說也不會不管她這個「弱女子」啊!
「……葉姑娘。」
木懷彥走了幾步,忽然回頭低喚一聲。
葉曼青應聲小跑過去,卻見他匆匆轉頭向前走去,耳尖微微發紅。轉過二樓的廊道,小二剛指了他們的房間在哪,木懷彥就沖到房門口鑽了進去,像是背後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在追趕一般。
葉曼青莫名其妙地看著他的背影,齊楚瞟了她一眼,嘴角一勾,自顧自踏步入房,留著她和小二面面相覷。那店小二倒也機靈,把她領到房內不久就端來熱水供她洗漱。葉曼青把自己打理完畢,躺在床上想了半天還是沒搞明白那兩人是在搞什麼玄機。最後只好安慰自己,這又是一個和「煮了吃了」同性質的謎題。
不過這麼一攪和,她的心情回復了些,朦朦朧朧就睡去了。
翌日,木懷彥來敲門的時候,葉曼青還睡得昏天暗地人事不省。太久沒沾過床了,她一躺下就壓根不想起來。這一覺真是睡得前所未有的甜美,簡直恨不能睡到地老天荒算了。
葉曼青迷迷糊糊中听到敲門聲,掙扎著從床帳中爬出來,半眯著眼楮就去開門。途中撞倒兩條凳子,發出偌大的聲響。門外的聲音一頓,她「嘩啦」一聲拉開門,正對上舉著手差點敲到她額頭一臉錯愕的木懷彥。
在看到木懷彥臉上的紅暈一點點擴散直至轟然燒紅耳尖的時候,葉曼青滿腦的睡意頓時飛到天外去,人清醒了一大半。她握著門閂,一時也不知道是直接關門好還是怎樣。但顯然木懷彥比她更不知所措,舉在她額頭的右手仍是一動不動。
葉曼青暗自嘆口氣,忽然大大打了個哈欠,眯著眼楮道︰「小二哥,早餐待會兒再送,我先去補個眠。」說完,她也不看僵在門前的木懷彥,直接轉身關上門,繼續磕磕踫踫地往床上模去。好不容易沾到床板上,她暗暗長出一口氣。
門外靜了一會兒,才傳來漸行漸遠的腳步聲。
葉曼青翻了個身,苦笑開來。
是她睡糊涂了,一時間根本就忘了身處何方。剛才這樣的行為,好在是木懷彥,要被其他人知道了,那不得把她當蕩婦看了?
低頭掃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葉曼青掩面長嘆一聲,穿一個露肩露背的肚兜到處跑在現代當然是沒問題,但在這個世界……按她看的那些狗血古代劇來說,她現在都可以對木懷彥以身相許要求負責了。
這念頭剛冒出來,就被她給狠狠扇開。
仗著木懷彥他們同情弱小的心跟著他們就已經夠無恥了,如果卑鄙到去禍害那麼個害羞老好人,她還真下不了手。但說白了,她也不能一直跟著人家,白吃白喝不說,這兩「大俠」帶著她絕對是個累贅。可是不跟著他們,她又真是無處可去,就算想打工也找不到地方。要不,索性給木懷彥他們做個丫環,就算她煮飯燒烤不如木懷彥,但好歹俠士也要換衣服的不是?洗衣服這事她總歸是可以做的吧?
……
葉曼青剛走到樓梯口,就被樓下情景嚇了一跳。只見昨晚空曠的大堂這時候竟是座無虛席,也不知道那麼些人是從哪里蹦出來的。這些人大都是帶刀負劍的男子,從二十多歲到四五十歲的不等。詭異的是,那麼多人做在那,除了吃東西咀嚼的聲音,竟沒有一點交談聲。葉曼青腳步一滯,那些埋頭苦吃專心不二的人忽地一下全抬頭朝她看來,幾十雙眼楮不帶情緒地盯著她,她嚇得猛然往後退了一步,差點轉身就跑。
幸好那些人只看了她一眼,就毫無表情地又低下頭吃飯,動作整齊地讓人驚嘆。葉曼青眼尖地瞥見坐在樓梯旁一桌的齊楚正沖她打手勢,她躊躇一下,盡量放輕動作下了樓。一落座她立刻就虛軟地癱在木凳上,雙腿直打顫。她剛要開口問話,齊楚卻朝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她也只好不聲不響地喝起粥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