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楚,現在幾……什麼時辰了?」
抱劍倚在城牆壁上的齊楚懶洋洋地睜眼︰「丫頭,叫大哥!」在得到葉曼青一個齜牙咧嘴的警示表情後,他才眯眼看向天空︰「未時一刻吧。第十五次了,丫頭!大太陽的叫我們陪你在這罰站,我看那邊的城衛已經很不耐煩了,你那朋友來不來呀?」
葉曼青撇撇嘴︰「誰叫你耍帥非要站著不可?蹲下不就曬不到太陽了,你說是不是,木懷彥?」
「葉姑娘說的是。」木懷彥好脾氣地笑笑,「不過等了一個多時辰,令友仍然未到,許是路上耽擱了。」
葉曼青點點頭,心里卻有些擔憂。她雖然和況風華、郝靈靈相交不深,但從這兩人的個性也可以看出她們不是不守信的人。現在遲遲不到,只可能是路上出事了。只是,當時劉東傷在她手上,那般混亂的情況下,必定要留下人抓住其他那些被綁的姑娘,剩下的能去追況風華她們的人,最多也就一個。況且,從那個魏老三的話語中推斷,他們應該是沒捉到任何一人的。沒理由,連她都安全逃月兌了,她們倆反而出問題啊!除非是出了意料之外的事……葉曼青想起況風華似乎受傷了的左手,心下的憂慮更重。
沉吟半晌,她歉意道︰「恐怕我得等到日落才能走。」中鴻城的規矩是日落之後閉城。
「無妨。」
葉曼青怔怔地看著木懷彥淺笑的模樣,忽然間不知道說什麼好,她猛地轉過頭,撫著臉頰望向城門口。
此時烈日正熾,道上行人稀少。城門口的守衛們也有些百無聊賴,都躲到城樓陰影下納涼去了。葉曼青三人蹲在城牆角處,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
葉曼青正有些昏昏欲睡,忽然見身側的齊楚身形一動,像是在等待什麼。
「怎麼——」
一陣清風突兀地自背後揚起,葉曼青轉頭看去,見一隊人正遠遠地向城門口走來。一見那些人,城樓下的守衛便迅速跑出列好隊,早前驗牌的那個兵士此刻正恭敬地向那隊人行禮。葉曼青眯眼瞧去,只見隊首那人微微屈身回禮,便帶著身後眾人向城內行來。
待這群人走到近前,葉曼青才看清他們的形貌。只見這隊人約有七八人左右,都是一個樣式的裝扮,身著月白長衫,背負垂穗長劍。那為首之人修身昂揚,長發整整齊齊地綰在身後,略顯瘦削的臉龐上掛著溫柔的笑意,眉眼間的神采叫人一見就覺得親切。葉曼青不覺回頭看了看木懷彥,卻見他並不像齊楚那般警惕,仍舊是隨意蹲在她身邊,臉上的笑意一直未曾散去。葉曼青暗自搖搖頭,雖然說不出為什麼,但木懷彥的溫柔和身前這人是不一樣的。
那人行至他們身前,腳步緩了一緩,向他們頷首致意。
齊楚輕哼一聲沒有動作,葉曼青正要起身,卻見木懷彥悠然蹲著微笑回禮。
見他們這般模樣,那人身後的幾個年輕男女似有不忿,那人卻毫不介懷,抬手止住身後眾人,便收回目光踏步而去。他的衣擺輕輕揚起,上頭青絲勾勒的花紋隨風飄舞,煞是好看。
葉曼青的眼神驀地一凝,笑意僵在嘴角。
「怎麼了,葉姑娘?」
葉曼青側目一笑︰「沒。不過這些是什麼人哪,怎麼進城都不用鑒牌的?」
「憑州第一大派青霓劍派的門人。」齊楚插話道,「方才那個老夫子一樣的家伙正是青霓劍派的首席大弟子,狄月——狄望舒。」
「看起來很威風呢!不過我覺得他們衣擺上繡的那個花紋真是好看極了!」
木懷彥道︰「那是青霓劍派的青霓紋,寓意‘腳踏雲霓,直上青天’。」
葉曼青輕撫鬢間發絲︰「原來還有這個典故,那就沒有金色雲霓、朱色雲霓了啊!」
齊楚嗤笑一聲︰「我還七彩雲霓呢!青霓劍派創建已有一百三十年之久,使用青霓紋至今,還沒有誰敢冒用什麼金色、朱色雲霓呢!」
「喲,齊小弟,原來你知道的還不少嘛,不像剛出家門什麼都不知道的菜鳥啊!」
「你——」
齊楚額頭青筋一跳,葉曼青已不再理他,徑自轉頭問木懷彥︰「看剛才那個狄月的樣子,似乎青霓劍派的修養不錯啊!」
「什麼不錯!狄望舒那家伙是天生這副溫吞龜毛樣,跟青霓派可沒半年關系。」
葉曼青眼神詭異地把齊楚從頭到腳看了一遭,才說道︰「那人跟你有仇呀?照你這麼說,這青霓派難不成是強權作勢、欺凌搶擄的門派?」
「那倒不是。」木懷彥望向城外的原野道,「青霓派位于青霓山上,向來以匡扶武林正義為己任,門下弟子多是正直良善之輩。至于狄兄,卻是家學淵源,自來是性情高雅,待人又極是親和,為人所敬服。」
「那位狄公子確實一看就是好修養的人呢,不像某些人!」
齊楚自在一邊氣得跳腳,葉曼青嘴上絲毫不讓,和他唇槍舌劍斗個不休,心思卻早就飛到那一瞥下看到的青霓紋上。
那個花紋,她曾見過。
葉曼青微微眯起眼,想起那時湖邊被擒時那把擊中她的匕首,那上頭的花紋她記得清清楚楚,和這青霓紋一般無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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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風凜冽如刀,林中枝葉似海浪波濤,層層疊疊起伏震顫不止,簌簌的響聲從四面八方卷襲而至,仿佛要將人吞滅殆盡。況風華立在山崖邊,標槍一樣扎實地穩穩站在狂風中。長發在身後高高揚起,凌亂飛舞的氣勢就如同她臉上張狂盤繞的墨字一般,狂妄地令人心折。那一身尋常女子的裝束在她身上顯得那樣堅硬,完全不見半絲柔媚。
況風華眼眸微閉,思緒不由飄到那個倔強的小丫頭郝靈靈身上。雖然她出手向來極有分寸,但這次的狀況不同,不僅功力被封還中了那等麻煩的寒毒,力道控制的程度自然大大下降。也罷,最多是讓那不听話的丫頭多睡幾個時辰,也省得她到處亂跑出事——
風聲突然一緊,驀地銳嘯聲撕開夜空,急速襲向況風華。
況風華面色微凝,霍然轉身,一把扯開左手處包扎的布條,濃郁清寒的香氣頓時在風中散開。她右手並指在傷口處一劃,左手輕甩,一串血珠便連成線射向她面前三尺處。
厲嘯聲再起,已近至身前的勁風忽然轉向,在半空中一個回旋,落在離況風華不過三丈遠的一塊巨石上。
況風華手掌垂在身側,口中冷笑道︰「怎麼,還不願現身麼?」
那只立在巨石上的大鳥足有人高,雙翅展開約莫丈長。此時听況風華出聲,忽地振翅一扇,地上的沙石落葉便呼啦啦撲向況風華。
「好畜生!」
況風華冷冷贊道,不閃不避,只穩穩站在崖邊,任憑那些個碎石枯枝砸在身上,腳下半分未移。
「見笑了。」
虛渺渺一聲低語似嘆似吟,況風華神情一凜,赫然見一條仿似融在昏暗天光中的人影不知何時已立在鷙鳥身旁。那人的左手緩緩撫著鷙鳥的羽翼,臉上的表情雖看不真切,周身卻透出一股奇異如鬼魅的氣息。
況風華微微蜷起手指︰「原來是小師叔,風華有禮了。」
「這個樣子,不像你呢……」那人漫不經心道,「知狂。」
「哈!小師叔說的是。」況風華揚起頭,唇邊的笑意漸漸帶了狂意。知狂知狂,她況風華豈能辜負這個名號和臉上刺的這個「狂」字!
「小師叔重信諾,風華自也識進退,待風華過了這試煉,必會好好……回報小師叔。」
那人輕笑︰「知狂這是在嚇唬小師叔麼?」
「豈敢。」況風華負手甩袖,「不過小師叔這樣同我閑聊真的好嗎?時間,所剩不多了。」
「哦,知狂有這樣的自信能熬到子時?」
「小師叔以為呢?」
此時不過酉時三刻左右,離夜半之時足有三個多時辰。以況風華現在的狀況,別說三個時辰,便是三刻鐘都撐不過。若她這位平素便有些神神叨叨的小師叔真的起意要捉她,一個照面就可功成。這些事態,況風華豈有不知之理?可她偏生這般說,似是勝券在握般。
「知狂素來說到做到,倒真讓小師叔期待!」那人頓了一頓,忽然吃吃笑起來,那笑聲飄忽如煙,說不出的撩人。
「如此……就不可讓我失望嘍!」
驀然清晰的聲音攜著兩道交互回旋的氣勁迅疾奔襲而來,況風華沉肩錯步,右手腕微抖間,只听「叮叮」兩聲,銀色光芒乍隱乍現。況風華收身引臂,巧妙地將那兩道氣勁帶向身側。氣勁擦過她的肩膀擊向不遠處的樹林,未幾,枝干折斷的「喀嚓」聲傳來,轉瞬又被滿山的枝搖葉動聲淹沒。盡管況風華見機的妙,但她仍是被那擦身而過的後勁帶得立身不穩,一個趔趄跌在地上。
「只有這樣麼?」那人的嗓音輕柔至極,山風吹得他的衣袍獵獵作響,深濃的夜色下,宛如鬼魅一般。
「呵……」
跌坐在地的況風華忽然輕笑出聲,她緩緩抬起頭︰「試煉之期已過,多謝小師叔手下留情。」
「什——」那人沒料到這番變化,甫一怔愣,便已回過味來,「好個‘戌酉之交,絕命一會’!竟真把我騙過了!」
況風華眉峰不動︰「白紙黑字,知狂斷不敢欺瞞小師叔,許是小師叔誤會了。」
「哦?那你倒說說,我誤會了什麼?」
那人聲音越發輕柔,況風華卻知此人性情最是莫測,不由暗暗戒備。
「試煉之期向來是子起子落,一月之期,夜半始夜半終。只是知狂一介女子,又逢莊主閉關之時,因此封禁之術不得不提前施行。小師叔素來難覓行蹤,知狂便留字提醒。何來欺騙之說?」
「這般說,倒是我的錯了?」
「知狂不敢。」
「不敢?」那人驀然長笑出聲,他身旁原本靜立的鷙鳥也振翅清嘯,似在應和主人的薄怒,「好個況風華!好個知狂!也罷,這試煉便算你過了!」
況風華神色未動,便听那人又道︰「按莊里規矩,試煉雖過,但未回到莊內都算不得事成。此地山幽風疾,小師叔我留你在此長眠可好?」
「小師叔說笑了。」
那人冷哼一聲,長袖一甩︰「況風華,試煉之期既過,封禁之術便該失效了。既言‘絕命’,便該拼命!莫污了師兄的名頭!」
況風華緩緩起身,躬身一禮︰「請小師叔指教。」
「這樣才是好孩子。我難得有了興致,怎可讓我掃興!」那人嗓音一變,又恢復先前的飄忽低柔,「你若能從小師叔手下逃生,小師叔便許你個獎勵,如何?」
「那知狂就先謝過小師叔了!」
話音未落,況風華身形暴起,右手一展,一道銀忙倏地落入掌中。她上身微晃,頓時化作三條人影分向逼近那人。
那人輕飄飄一聲笑,不見他如何動作,周圍倏然出現數條一模一樣的人影,竟將況風華化出的人影團團圍住。
單這一招便已分高下,況風華卻不驚不駭,手中銀忙吞吐,旋身攻向身邊人影。那人手掌翻飛,萬千掌影重重疊疊壓逼而下,將況風華全身要害盡數罩住。況風華狀似無意地隨手在半空中輕點數下,銀芒忽如吐信毒蛇,驟然銳刺而出。那人身影如亂蝶飛花,穿梭自如,但那銀芒卻如附骨之蛆緊緊跟隨。那人道一聲「有趣」,一只手掌突然自人影間探出,抓向那道銀芒。
「弟子無禮了!」
況風華一聲輕喝,手中銀芒暴漲,瞬間化為無數繁星,點點射向那人全身各處。
「砰」的一聲,況風華摔向崖邊,眼見就要掉下山崖。適才一招交匯,那人正借力彈開,一時也救援不及。立在巨石上的鷙鳥似知主人心意,展翅躍起就要接住況風華。哪知況風華眼神一厲,卻在鷙鳥近身之時,瞬間銀芒疾刺,竟把鷙鳥生生逼開。
「小師叔,風華改日向你討那獎勵!」
況風華直直落下山崖,嘴角的笑意如斯狂妄,眼神亮若星辰。
那人一愣,忽听一聲清嘯自山崖下直沖而上,一道白色的影子掙入高空,背上馱著的黑色人影,分明就是剛才掉下山崖的況風華。那白影飛行的速度極快,轉瞬到了另一座山頭,幾息之間便成了一個白點,迅速遠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山風吹襲若狂,那人衣袂翻飛,仿佛就要隨風而去。許久,落在地上的鷙鳥發出一聲哀鳴。那人低頭看去,卻見鷙鳥雙翅蜷在身側,竟似受了傷。
「好算計!」那人不怒反笑,扯了扯身上被刺破數個小洞的長袍,語氣越發愉悅,「連雪鵬都安排好了,恐怕是早就料到我會如何舉動吧?」
「知狂知狂,知復狂,狂且智。師兄這批語果然不差。」
那聲音飄飄渺渺盤旋在夜空中,似有人喃喃自語,又似許多人聲重疊而成。
「師兄,你這徒兒這般有趣,我該給她個什麼獎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