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
木懷彥和齊楚同時回頭,只見一縴細人影在婆娑樹影間漫步而出,卻是駱婉瑤。
「……駱姑娘怎會在此?」
駱婉瑤一雙妙目水波般流轉,微帶嗔意道︰「小彥你怎的還這般客氣?這里又沒外人。」
木懷彥一滯,齊楚便夸張地長大了嘴巴,看著木懷彥的目光卻帶著戲謔。
見他不回應,駱婉瑤面色微沉,瞬間又是笑臉盈盈︰「你還是這般受不得玩笑……算了,你師兄呢?可是在樓里?」
「駱姑娘來晚了一步。」木懷彥回身道,「師兄方才已走了。」
「怎會——」駱婉瑤面容一僵,勉強笑道,「我听說他在中鴻城有處莊院,他可是回了那處去?」
「這……懷彥倒不能確定,只是听師兄臨行前所言,似是要回百里莊的。」
听得這話,駱婉瑤一頓,轉念一想,面上卻是帶了幾分嬌羞︰「是了……六年之期將至,原來他也是、放在心上的……」
那一抹暈紅染在她細膩的肌膚上,比破霧而出的霞光還要絢爛三分,真個是美人嬌羞傾國傾城,讓人心憐心折。連齊楚這般不擅風情之人也看得臉紅心跳的,木懷彥卻是虛虛垂了眼,沒有搭話。
駱婉瑤心情轉好,雖是未見到那人,但想著多年的等待總算苦盡甘來,頓時只覺神清氣爽,看什麼都覺得親切可親。當下抿唇一笑,「說起來,我到這兒來卻是為了討吃食的呢!」
木懷彥一愣︰「駱姑娘竟還未用餐?」
「嘖嘖,青霓派的待客之道沒落了啊,居然連午飯也不供了麼?」齊楚煞有介事道。
駱婉瑤似真似假地抱怨道︰「可不是?葉小姐說是要找人備些飯菜,好半天還未見人影,婉瑤這才出來。怎麼,你們也沒見到她麼?我還道她必是尋到這處來呢!」
「先時正為狄兄療傷,卻是不曾見到葉姑娘。」
「原來如此。」駱婉瑤唇角笑意微勾,「那我便去找找她。」
「……請讓懷彥隨行。」
「有小彥相陪,婉瑤真是求之不得。」
木懷彥朝齊楚點點頭,便同駱婉瑤往小徑走去。
「盟主一向可好?」
「嗯,這幾年多虧了寒蕭看顧,家父的身體才日漸好轉。只是舊傷隱患頗多,夏末秋初涼風一起便容易復發,因而此次青霓派大典家父才未能親至,只讓婉瑤同羅二叔一道拜見。」提起臥病在床的爹親,駱婉瑤不由面露憂色。
木懷彥寬慰道︰「師兄醫術高明,盟主只需好好調養幾年,定能痊愈。」
「是,有寒蕭在自然無需憂心。」駱婉瑤側頭道,「這半年我倒是未能騰出空來再上百里莊拜會老夫人,不知老人家身體康健否?」
「懷彥卻是有數年之久不曾見過老夫人了,比之駱姑娘真是弗如遠甚。」
駱婉瑤掩唇笑道︰「你師父那般脾性,你便是想去也沒那膽子。至于我麼,為人……孫媳……自然不同。」她「孫媳」二字說得極輕,像是含在嘴里一般,木懷彥卻是听得明白,只是微微一哂,並不多言。
二人這般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著,忽听前方傳來熟悉的聲音。
「要這麼多菜你吃得完麼?」少年沒好氣道。
「你管我吃不吃得完,總之今天某個大派的俠士們放著幾個弱女子挨餓受凍卻不管不顧,我算是見識到大派風範了。」說話的那女子故意調高語氣,讓人听著又好氣又好笑。
「你——不過是晚了半個時辰,哪、哪是你說的那樣?」
「哎呀,連真話也不讓人說了……嗚嗚,我可是從昨晚到現在都沒進過一粒米啊!如果不是為了其他幾位姑娘,我早就撐不住餓暈在半道上了!」
听她說得可憐,那少年不由躊躇︰「真、真是如此……你怎不早說?」
「……噗嗤!小重樓你太可愛了,來,讓姐姐捏捏!」
「……你又騙我!」
轉過山道,那提著食盒笑鬧而來的兩人,正是忍俊不禁的葉曼青和氣嘟嘟鼓著小臉的重樓。木懷彥不由笑起來,喚道︰「葉姑娘!」
葉曼青笑嘻嘻的表情在對上木懷彥含笑的黑眸時不由訕訕,驀然覺得這一幕實在眼熟,貌似當初她和木懷彥初見時也是這般鬧他的。這時候被他看到方才的情形,不由得臉皮微熱。
「咦……」葉曼青瞧見站在木懷彥身側的駱婉瑤,忽地轉頭對著重樓笑道,「你瞧瞧,連駱小姐也出來了,我可有騙你?」
重樓被三個大人的目光一瞧,略慌了下便定下神來︰「真是我派招待不周,請駱小姐寬宥。」
「誒,你怎的不跟我請罪啊?」
「……邊上待著去!」重樓低聲輕斥道。
葉曼青側頭掩面作泫然欲泣狀︰「居然這麼不待見我,我、我……我不活了!」
木懷彥輕笑一聲,自然地走上前來從葉曼青手中接過食盒,待要去提重樓手里的食盒時,重樓卻後退一步道︰「我提得動。」
葉曼青嗤笑著用力揉揉他的頭,直把他原本梳得齊整的發髻弄歪了,惱得他不得不放了食盒邊掙開她的魔爪邊整理頭發。木懷彥趁機提了兩個食盒,跟在打鬧著跑開的兩人後面。
「駱姑娘,回去用餐吧。」
駱婉瑤看著逗弄重樓的葉曼青歡笑的面容,縴秀的眉尖微微凝起,柔若秋水的眸光流轉幾息,漸漸覆上暗沉的冰冷,似是有了決斷。
「好了好了,不玩了!」葉曼青停下喘氣,「你個小孩子追這麼緊干嘛?累死我了!」
重樓也是喘氣不止,小臉上卻掛著得意的神色︰「看、看你以後還、敢鬧我不……」
「是是是,我哪里有膽子敢鬧堂堂青霓派的重樓大俠啊!」葉曼青沒好氣地翻個白眼,走到他身旁,抬手幫他整理散亂的發髻。
重樓略驚了一下,卻沒有躲開,只是低聲道︰「現在還不是……以後我定會成為大師兄那般的俠士。」
「我相信你。」
那般肯定的語氣頓時讓重樓紅了臉,卻听悠悠的女聲又道︰「不過嘛,你現在還只是個小屁孩,想那麼多干嘛?」
「你……哼!」
葉曼青輕笑著拉起他的手,往樹影下走去。
「葉小姐真是好人緣呢!」駱婉瑤略略掃過凝神望著前方的木懷彥道。
木懷彥收回目光︰「葉姑娘心地良善,自然同人交好。」
「哦……小彥也同她交好麼?」
木懷彥一頓︰「……禮教大防,幼時小名現下卻是不便。」他一向溫和,這般口吻實則已是隱帶不悅。
駱婉瑤聰慧過人,自然听出味來,當下面色一沉︰「倒是婉瑤失禮了。還請木少俠指教,婉瑤是該喚你‘小叔’還是‘師弟’呢?」
「他日見到師兄,駱姑娘倒可詳詢。」
「你!」
駱婉瑤氣白了一張俏臉,拂袖便走,卻听身後清和男聲如輕風拂過,隱帶涼意。
「不管你和葉姑娘有何恩怨,懷彥只請駱姑娘凡事、三思而行。」
駱婉瑤驀地回頭,絕美的臉龐勾出扭曲的笑容,竟似帶了幾分莫名的快意︰「你的‘葉姑娘’可不簡單,所以我也勸你、三思而行,否則後悔莫及!」
剛到偏廳門前,駱婉瑤忽地疾步沖進屋,轉瞬又沖將出來,身後跟了被她怒氣驚嚇到的鶯兒。葉曼青莫名其妙地看著匆匆經過她身側的駱婉瑤眼神如冰地削了她一眼,木懷彥已然站在她身後道︰「快進去用餐吧,涼了可不好吃了。」
「……該不會是你惹這位大小姐發脾氣的吧?」
木懷彥淡笑自若︰「怎會?許是駱小姐有什麼急事。」
葉曼青無語地看著他拎著食盒進屋,嘴角不由抽了抽。這個笨木頭,難道他不知道每次他心虛時就笑得很假麼?連眼珠子都不敢轉到她身上來,肯定有事。難道說,他和駱婉瑤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奸情?她不由點點頭,怪不得駱大小姐一直看她不順眼,肯定是在吃醋!呃,駱婉瑤吃個什麼醋啊?!她和木懷彥清清白白啥都沒有好不好?!她已經很注意言行了吧……
「喂,你不是快餓死了麼?還不快來吃飯!」
被重樓一瞪,葉曼青頓時將方才的事拋到腦後,天大地大吃飯最大啊!
因為少了駱婉瑤和鶯兒兩人,應殘秋也很沒有胃口的樣子,飯菜明顯就多了出來。本著不可浪費的原則,木懷彥和重樓兩個也被葉曼青拖著再吃了一頓。
飯畢,應殘秋又提出想去探望狄望舒的事,木懷彥略一思考,便應了她。既然大家都要走,葉曼青自也不願一個人留在這個沒人理的偏廳,只是琮玉閣是萬萬去不得的,回宿處又怕踫見駱婉瑤,她便借口說不放心重樓一人,要送他回去。雖然遭了重樓好大一頓白眼,但他倒也不曾反對。
于是幾人草草收拾好東西一道出了偏廳,同行一段路後便分行兩道。
眼見得葉曼青和重樓的身影消失在樹影後,木懷彥才側身請應殘秋先行。
「應姑娘可還記得慶典那夜在下所提之事?」
應殘秋一顫,扶著她的青藍眼神陡地銳利起來,木懷彥淡淡看青藍一眼,口中仍是溫和道︰「在下只想知道應姑娘為何要擄走葉姑娘。」
應殘秋目光躲閃一下,貝齒輕咬,低聲道︰「說來你許是不信……但曼青她,極像我失散多年的妹妹。」
「阿秋!」
青藍低叫一聲,應殘秋沖她搖搖頭︰「這不是什麼值得隱瞞的事,日後便是要相認,也得曼青配合。」听得這話,青藍默然不語,顯是同意她所說。
「失散多年……不知應姑娘是如何認出她來的?」
「因是曼青面容同她娘親年輕時一般無二,我初見之下便極為驚詫,便想著找機會確認一下……」
木懷彥淡笑道︰「卻不知是要如何確認。」
「這……女孩子家身上總有些不同之處的。」應殘秋微一躊躇,又道,「我那妹妹背上有個家傳的印記……」
「如此……」不知想到什麼,木懷彥不自在地轉開頭,「此事應姑娘可自去詢問,葉姑娘想來是不會拒絕的。」
「卻是如此。」應殘秋微微一笑,面上憂色暫去。
青藍忽然出聲道︰「木少俠如此關心葉姑娘,卻為何放心讓她一人在這青霓派行走?你難道不知,某些人可沒懷好心……」
「若葉姑娘真是孤身一人,在下自然憂心,只是——」
「哦?難不成你真以為重樓那麼個小孩子能當什麼用麼?」青藍諷道。
木懷彥卻不在意,只看向不遠處樹蔭間隱隱露出的琮玉閣一角,眸光沉郁,帶著莫名復雜的神色緩步前行。應殘秋二人一時不敢擾他,好半晌才听他喃喃道︰「有那人跟著,葉姑娘定是安全無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