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情錯 第二章 夜沉浮

作者 ︰ 簡鳳舒

暗青色的天幕將八方籠罩,木懷彥站在窗邊,一貫平和的心湖此刻卻是空茫。腦中思緒涌動,實際上卻是什麼都沒有想。用通俗的話來說,他現在是在發呆。

這經歷于他也是新奇,只因他一向心思純良,觀山思山,望水是水;又他胸中自有丘壑,心性沉定,少有外物能影響到。便是花開花落、春發秋枯在他眼中也都是常景,繁盛有繁盛的美麗,枯敗也有枯敗的芳華。說是心靜如水真不為過,師父便常說他若不是被他收養,只怕早晚要剃了發去當和尚。

然而此時,那沉靜卻似霧攏湖面。細辨之下,那空茫之中卻壓著連他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燥意。

雲掌門和長無大師武功俱廢,再出江湖顯然不適宜,現下最為妥當的方法便是讓他們漸漸淡出江湖人的視線。因著三皇子的關系,「顧飛揚」這個人便不能消失,只能由離鏡一直易裝假扮。雖然這樣可以免去青霓派牽扯到現在越發詭譎的形勢中,但離鏡的來歷……從狄望舒的態度來看,離鏡值得信任。現在顧飛揚被軟禁在後山,由顧風一看管,想來沒什麼問題。吳山青的傷勢是因常年舊病沉痾積壓所致,不是一兩日能治好的,日後若是能請到無恩谷的人來醫治,再加上悉心照料,便不成大礙。即便不行,有師兄出手也已足夠……

師兄……想到此處,他念頭一轉,便已下了決定。師兄離開青霓山至今已有半月之久,卻還是沒有消息傳來。青霓山的事已然告一段落,他也算是完成了師父之托,這一兩日便可下山。若不然,他心頭總是不安……葉姑娘還在長憑府中,多日不見,不知她現下如何……

木懷彥握住窗欞,狄望舒下的那著險棋,也不知效果怎樣。不知怎的,他驀地想起初次相遇的那個夜里,渾身帶著絕望與殺意的女子握刀的手冰涼冰涼,那雙清寒如霜的眼眸逸出嘲諷之色,用那般冷然的語調問他知不知道什麼叫做「事後馬後炮」。

這個詞他原是不知道涵義的,只是一日偶然想起問葉曼青,她才不好意思地說這是她們家鄉的俗語,用來指那些不及時或者無意義的舉動。

思緒到了這里,他不由露出苦笑。

第一次初遇是事態不明,他等到最危急的時刻才出手,那是情有可原。

第二次她被應殘秋擄走,他心中雖有擔憂卻仍是留在流煙閣靜心查探。

現在、是第三次了。即便是事後知道她被帶下山,他也未有任何舉動。

當日在青霓山上重逢時他曾說「絕無二例」,卻原來也不過是空口白話一句。莫怪乎、莫怪乎……連有人冒用他的名暗殺她這樣的大事,她也不曾對他提起半句。就算他追問,她也不肯說。

這青霓山上她本就是個外人,自然沒有多少人可以信任訴說,也沒有人會護她到底。狄望舒是為了青霓派和應殘秋,而應殘秋雖說是尋妹,行動上卻是詭秘。人人都有別的心思,怪不得她在山上那些日子,也只願同重樓這般的小孩子玩在一塊兒。還有那位劍勢鋒銳的楚南漠……

木懷彥只覺心中情緒起伏漸漸加大,竟似難以遏制,不由一驚。他平日修行最重心性沉靜,師父雖然時常惱他不動聲色,卻也道他這般心性于習武最為有益。他自小便是沉靜之人,越到年長,心思越發溫良,少有能讓他意動之事,更別說是像這般浮躁。先前喝下去的清茶仿佛都變作苦水,一陣陣苦意上涌,彌漫在口腔中,叫人越發煩躁難忍。

涼風迎面吹拂,他不覺涼意,反倒激出一股沖動。

若是現在下山去一趟長憑府……眼前似乎能看到她略帶迷茫的眼眸欲說還休,他的心跳不由漏掉兩拍。便是去看她一眼、問她一句「安好」也好……

虛掩的房門忽然被推開,木懷彥一驚回身,他方才想得入了神竟未發覺有人靠近。

「何事?」這話一出口他便覺語氣過重,不太妥當。

不過那推門而入的白衣弟子也沒注意這些,卻是口氣略帶惶急道︰「木少俠,穆神醫上山了!」

師兄?木懷彥一頓,邁步向外走去︰「我這便去見他。」

「穆神醫現下正在大師兄房中,大師兄命我速速告知于你——」

狄望舒這般心急,難道師兄出了什麼事?木懷彥身形一動,轉瞬飄出幾丈︰「多謝,我先行一步。」

那弟子只覺眼前一花,便已不見他的人影,還未出口的半句話便喃喃飄在風中︰「……穆神醫要找葉姑娘。」

***

幽靜夜色柔柔浸漫四周,絲絲涼風自門縫窗隙中鑽入,稍稍撩起垂落的簾幔一角,仿佛在應和塌上之人輕緩的呼吸。在這靜謐之中,一聲極輕微的異響驀地將閉合的窗戶震開,幽謐香氣頓時飄入房中。

「……收起醉夜香,否則——」黑暗中劍光冷冷映照,低沉的男聲從帷幔中透出,寒氣凜然。

窗外一聲輕笑︰「哈!佳人在側,以醉夜香錦上添花豈不妙哉?」

「哼!」

但听一聲冷哼,勁風激揚,瞬間蕩開窗前簾幔,劍芒旋出清冷弧線,將屋內香氣盡數滌蕩殆盡卷席沖出窗外。

「誒,這般暴躁可不像你啊,玄墨君。」

「……進來。」

「連出來會會老友也不願?」清冷的風將窗戶吹開,一道修長的人影輕巧地旋落在地,手中羽扇緩緩扇動。「唔……是怕調虎離山?這般懷疑,可真讓人傷心。」

隱在床帳中的楚南漠也不多言,冷冷吐出兩字「接著」,一個拳頭大的布包從帳中射出。房中那人一個旋身接住,在手中玩鬧似的將那布包上下拋擲幾下,輕聲笑道︰「玄墨君果然不負主上期望,這般短的時間便拿到此物。此前江湖傳言,此物已入了望雷山莊,我先前卻還憂心于此,卻是庸人自擾了。」

「……你還不走?」冷然的語聲隱現不悅。

那人卻是一搖扇,轉身道︰「君上可真心急……」話中帶了點曖昧,他語氣一轉,「走自然在要走,只是還有一事卻是要勞煩君上說個明白……一月之期已過,那位文守公,為何還能好端端地回到朝堂之上?」

「韓峮……這單任務,我拒絕。」

「哦,為何?」

「與你無關。」

「哎呀呀,好生絕情!」夜色之下,那人羽扇抵上額頭,連連嘆息。

楚南漠沉默一會兒,聲音少有地帶了不耐︰「畢離塵!」

「是是,我這就走這就走。小聲點,要不然吵醒了酣睡的美人——」森寒劍光一閃而過,被喚作畢離塵的那人手腕輕轉,羽扇一旋一帶,將劍氣掃向窗外。「小墨墨,你何時回閣?」

「不回了。」楚南漠平靜道。

畢離塵卻是毫不意外︰「果然。只是,但凡想月兌離使役閣之人,從無善終,你、可想好了?」最後一聲質問冰寒無比,殺氣隱現。

「三年無淚修羅,半卷流雲繪,足矣。若閣主還不知足,楚玄墨隨時候劍以待。」

「這麼凶!果然還是小墨墨最有氣勢!」

「……再叫一遍殺了你。」

「哎呀好可怕,逃命要緊!」畢離塵羽扇負在身後,垂在腰間的長發微微飄動,他腳尖一點便已踏窗而出,「要走盡快,我不希望真有對上你的一天。」茫茫夜色將他身影籠罩,只隱約有帶笑的話遠遠飄來,「這瓶醉夢香就當是臨別贈禮吧,小墨墨,可要好生利用哦,千萬別冷落了美人……」依稀的暗淡天光下,隱約照出桌上的一個小瓷瓶,折射著幽幽光芒。

「混蛋……」

帳內,盤腿靠牆而坐的楚南漠低咒一聲,卻並未出手毀了桌上那礙眼的瓷瓶,只是低頭看向躺在身前的女子。盡管夜色幽暗難辨,但他仍能看清她恬靜的睡容。這般靜靜注視幾息,他的眼眸變得溫柔起來,伸手將她滑到胸口的被子往上提了提。手指頓了頓,輕柔地解開他先前點上的昏睡穴。

哪知他手指剛離開,原本安睡的葉曼青閉著眼眸忽然開口︰「第二次了……阿默,你要再敢不經我同意就點我穴道,看我怎麼修理你!」因為壓低了聲音,更顯出幾分咬牙切齒的意味。

這一下卻是連楚南漠也驚到了,呆了一下後聲音便有點發虛︰「你、你怎會……」

「嗯哼……我最討厭的就是人家隨便給我點穴!」葉曼青睜開眼楮側身坐起︰「剛才那種叫醉夢香的香味是什麼,還挺好聞的。」

「你聞到了?!」

楚南漠聲音一緊︰「有沒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

葉曼青上下看了看,沒什麼不對勁的︰「那香味有毒?」

「也不是毒……」

見他這麼期期艾艾要說不說的樣子,葉曼青挑挑眉,便听他小聲說道︰「……是催情香。」

「什——」緩了一緩,葉曼青才反應過來這是什麼意思,不由罵道︰「混蛋!」

先前她沒注意開了那玩笑,搞得兩人間的氣氛極其古怪,到了夜深時分楚南漠還是跟釘子一般釘在凳子上。這兩日奔波,他們都未曾休息好,葉曼青更是十分困頓。但任憑她好說歹說,楚南漠就是不肯到床上休息。葉曼青心里自是懊惱不已,他在她心中一向是極為親近的,平常行止間也從不在意什麼,現下莫名有了這般的隔閡,她心中不快,整個臉便都陰了下來。見她不悅,楚南漠方才轉了口風,同意到塌上休息,不過是打坐運功。這才有了之前一坐一臥的情形。

葉曼青罵了這一聲,忽然又笑道︰「不過那家伙倒挺有意思的,居然敢叫你‘小墨墨’……哈哈!」

「……別學他。」楚南漠略顯僵硬地動了動身子,「醉夢香對你沒有影響?」

「嗯。」

葉曼青踢開被子,仰身躺下︰「也許是因為我身上本就帶了毒,這些藥物反倒對我不起作用。」她拍了拍身旁的空位,「阿默,躺下吧,像你這麼坐一夜明天肯定精神不濟。」

「不會,我習慣——」

「習慣了也給我躺下!」

葉曼青聲音一出,帳中頓時靜了一靜,她這才覺得剛才口氣太沖,正要說點什麼補救一下,就見那個一直靠牆而坐的人影緩緩動了動,輕輕地舒展手腳躺在她身側。若不是此時已是深夜,她定會大笑出聲,這場景,她怎麼想怎麼像三娘教子……果然彪悍才是人生無往不利的武器麼?

她一手枕在頭下,懶懶道︰「我听說使役閣是江湖中近幾年崛起的殺手組織,阿默你上青霓山,便是因為接了殺韓峮的任務麼?」

「上青霓山,只是因為烏孽族的殘余逃往那處……順便也歸還玄冰劍。」夜色似乎能讓人自然而然地放松,楚南漠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我不會殺韓峮。」

葉曼青暗暗松了口氣,雖然只踫面幾次,但那個文守公絕不是簡單人物。況且,他還是齊楚的爹。她受齊楚的照料頗多,朋友一場,總是不願他父親出什麼事。

「那你現在要月兌離使役閣,會不會遭到報復?」想起之前那個畢離塵的話中之意,她不由心頭一寒。電視劇她看得不少,數得上名的武俠小說她也都翻了個齊全,大凡殺手想走回正道,少有成功的,其下場也多半慘烈。一瞬間她思緒幾轉,那柄掛在琮玉閣書房牆上的玄冰劍和木懷彥的臉便在腦中一閃而過。

似乎听出她的隱憂,楚南漠無聲地勾起嘴角︰「無妨。當年我入使役閣是為了報答閣主之恩,去留皆可。若真有人……你該信我。」他的聲音雖無波動,但隱隱透出武者的傲氣和對自身實力的信任。

「我自然信你,只是人總有疏忽的時候……」葉曼青忽地一笑,「比如當初相遇之時,連我這樣半點武功也不會的人都有殺你的可能。」

楚南漠輕輕嗯一聲,沒有告訴她那時她若是心懷歹意,只要近到他身前三尺處變回身首異處。只是想到這般可能,他便是心頭一跳,手指下意識地握住她的。

葉曼青若有所覺,輕聲道︰「阿默,在這個世界上,能第一個遇見你真是我的幸運。」如果沒有他,她絕對支持不下來。是機緣也是天意,在她快迷瘋在那個山洞中時,她听到了聲響。「真好,在最初的時候,我們沒有互相傷害。」她及時擺月兌了頭腦中那種莫名的殺意,他也放下了警惕讓她治傷。

想起那些驚心動魄的事情,此刻的悠閑簡直是天堂。她的聲音飄在帳幕中,有種滿足的嘆息。

四周是靜謐的溫柔,良久,楚南漠低沉的嗓音緩緩流淌︰「無論何時,我絕不會傷你。」

「這是當然!」葉曼青不自覺地皺皺臉,「反正我是肯定傷不了你的……」她手掌一動,小指勾住她的,「這樣吧,作為回饋,我的承諾是,‘無論何時,絕不會欺騙你’。怎麼樣?」

「……一言為定。」

作者有話要說︰不止一次被人問「您孩子多大」「房子買在哪了」……

怒!老娘就真這麼人妻人母滄桑成熟麼?!!!

挖還是初戀初吻都沒送出去的黃花大閨女一枚啊淚牛……好吧==我知道現在這類算是異形了==>O<

PS︰從今天開始,大概會有連續一周的日更……敬請關注~群麼~(留言啊留言,每次在上班時偷偷刷*時偶都在淚牛,好歹多幾個留言安慰一下偶被摧殘打擊的脆弱心靈啊啊啊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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