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風騰騰小跑著前進,葉曼青沉著眼一動不動地坐在馬背上。越走越遠,她心頭就越覺寒涼。此時她心中已無憤怒,細想之下,若非出了什麼不可預料的事情,阿默絕不至于要讓她獨自……逃命。但到底是何事,她卻是怎麼也想不到。先前追殺的人不是已經被他殺了麼?便是剩下的那一個,也被嚇走了。那之後不過一會兒的時間,到底出了什麼變故?
她越想越不明白,越想越是惶恐。就在這時候,前方忽然傳來一陣馬鈴聲。那聲音極為熟悉,葉曼青抬眼看去,便見早先遇見的祖孫三口正坐在草垛上看著他。那老漢依舊笑容滿面,眼中神色卻顯冰冷,手中柳鞭有一下沒一下地揮動著;那婦人手中拿著一個鈴鐺閑閑晃動,鈴聲清脆,甚是悅耳,只是此情此景看著有幾分詭異。眼見著追風走近,那婦人懶洋洋地喚一聲「逃兒」,先前那乖巧羞怯的孩子便跳將起來,黑漆漆的眸子照來,竟讓葉曼青沒來由地寒了一寒。
「小姐,我們等你好久了。」
那孩子沒頭沒尾地說了這麼一句,葉曼青心知事情有變,不由暗暗叫苦,可恨穴道到了此刻仍未解開,只能僵坐不動。
那老漢鞭梢一甩︰「姑娘脾氣可大著呢,看老漢請姑娘下馬!」只見他手臂一揚,柳鞭便如靈蛇游動,忽地一下竄到葉曼青跟前,在她腰上一卷,便將她整個人拖下馬背。那鞭子力道奇大,她這般摔下馬來,少不得是鼻青臉腫。那婦人只坐在車上,笑吟吟地看她摔將下來。眼見地面越來越近,葉曼青不由閉上眼,等著那陣悶痛傳來。
忽覺一個輕巧的力道在她頸下輕輕一托,她的下墜之勢便止住,不輕不重地歪在地上。
那婦人開口道︰「逃兒,沒想到你還挺憐香惜玉的麼?」她的聲音已經不是之前听到的淳樸,反倒于清亮中透著股嘲諷。
「宮主吩咐,要好生對待小姐。」
那婦人從鼻間哼出一聲,卻並不再多說,只懶懶揮揮手︰「算了,把她帶上來吧。為了這事折騰這許多天,連個澡都不能好好洗,煩死了!」
逃兒看著人小,氣力卻不小,只見他一手在葉曼青背部托住,一手撐在她臀部,竟就這般就將她舉過頭頂扛上車去。被一個小孩子這般對待,葉曼青只覺胸中一股郁氣沉結,被羞辱的感覺幾乎讓她喘不過起來。現在的情形,還真的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她的手指微微縮緊,顫了一顫,卻僅僅只是縮著。
逃兒將葉曼青放置在草垛上,那婦人瞥她一眼,輕輕「咦」了一聲︰「原來她是被點了穴道,而不是藥效未過。」
葉曼青只覺腦中轟的一聲響,他們曾向她下過藥?也就是說,阿默之所以會突然逼她離開,是因為他發覺自己中了毒?她想起阿默抱著她時的那一下趔趄,頓覺口中一片腥甜。何為引狼入室?她真是天真的可以!
她略略垂了眼,心中狠戾之氣乍起,想到阿默情況不知,更是恨不得將眼前這些人盡數砍倒去。
那婦人在她面前伸手一抹︰「路途遙遠,小姐嬌生慣養怕受不住,就先睡一覺吧。」她手掌一揮,葉曼青便應聲閉上眼,沉沉睡去。
婦人點點頭,逃兒便跳上車來,那老者一揮鞭子便要起程。卻听——
「站住。」
那聲音並不大,甚至可能淹沒在馬蹄聲中。只是那股子冷意,卻讓人打心底里發顫,半分也不能忽視。車上三人俱是一愣,循聲望去,就見身前山丘上一人衣寒若雪,眉冷如霜,眸光似深海沉冰當頭罩下。
那婦人不由一顫,卻是笑道︰「這位大俠把我們叫住是要做什麼?我們貧苦人家,便是打劫也沒幾文錢的。」
那人眸色愈冷︰「將車上之人交出,便放爾等一條生路。」
這話狂妄非常,那老漢一听之蟣uo讀艘匯叮?齙匱銼藪笮Φ潰骸胺盼頤且惶跎?罰抗????廡?罷嬡美賢紛涌?搜郟包br />
那婦人也輕聲笑了起來,只是眼中殊無笑意,手掌已然握起。逃兒靜靜站在草垛上,眼眸一瞬不瞬地盯著對方。
那男子卻毫無反應,仿佛眼前這幾人都是不存在般,徑自邁步走向板車。他這般目中無人的樣子著實惹怒了對手,那老者怒喝一聲,柳鞭彈起,卷動草葉紛飛,鞭尾宛如重錘相系,斜著萬千力道狠狠砸向那人。誰曾想他卻是看也不看一眼,只冷冷說了句︰「太吵了。」
那老者柳鞭猶然在手,卻不知為何手上動作猛地一頓,鞭梢回旋差點打到倚靠在草垛上的婦人。她低叫一聲,逃兒便已躍出,一把抓住鞭梢。哪知一抓之下,那老者忽地手一松,竟將這跟隨自己十來年的柳槌鞭抖手扔掉了。更駭人的是,他一扔掉鞭子,雙手便死命往身上抓去,似乎身上奇癢難耐。哪知越抓卻是越癢,不一會兒,他便已耐不住地在地上打滾。身上皮肉盡被他抓得血肉綻開,在地上磨得久的地方早就鮮血淋灕,隱隱露出關節來。
他叫聲極為慘厲,那婦人听得臉色驟變,忽青忽白,手掌一翻灑出一蓬粉末。粉末飄在那老者身上,卻听他慘叫聲愈發劇烈。那婦人手掌連揮,幾番換藥,那老者仍是慘叫不止。終于,那婦人道一聲︰「對不住了關老!」一彈指將一枚藥丸射進老者口中,不一會兒,那慘叫不休的人便已軟癱作一團。身形一動不動,顯然是已經斷氣了。
那男子頃刻間將一人毒殺在此,更為可怕的是,那婦人根本沒看到他有任何下手的跡象。他若是乘勝出手,只怕他們三人都會死關老這般痛苦萬分地死去。那婦人越想越是膽寒,心知此次是遇上高手了,也不多說,衣袖一揚,五彩粉霧順風吹起,直撲那人而去。
「……雕蟲小技。」
卻听一聲冷哼,也不見那人如何出手,五彩的薄霧在飄到那人身前一尺處時忽地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霧氣遇到晨起的陽光般轉瞬消散。那婦人嚇得魂飛魄散,腦中卻是靈光一閃,江湖上能破她這五彩毒霧的人也是數得出來的,但若要像這人破得這般輕易,不過兩人而已。但其中一人是女子,這人身份已不言而喻,她嘴巴張了又張才蹦出一個字︰「百——」
一直不曾動作的逃兒忽地激射而出,小小的身影滾作一個小球直直砸向那人。那人不閃不避,手指微動,但見銀光疾閃,逃兒「砰」的一聲便摔落在地。短短一會兒時間,兩位同伴都遭了殃。那婦人顫了顫,忽地提起躺在草垛上毫無知覺的葉曼青︰「你、你莫過來,不然我就——啊!」
威脅的話還未說完,便化作一聲淒慘的尖叫。
「我的手!我的手!」
只見那只白皙勻稱的手掌上卻突然冒出顆顆水泡,一下將手掌擠得腫脹不堪。那人不理會她的慘叫,只冷冷道︰「膽敢用你的髒手踫她,便把這手砍了吧。」
他手掌一揮,登時將婦人掀下車去。那婦人尖叫聲不絕于耳,他不耐地皺皺眉,抖手射出一根銀針,周遭頓時清靜下來。車前兩匹瘦馬渾不知適才發生之事,仍是安安穩穩地站在原地。那人靜靜站了一會兒,才有了動作。他一步步緩緩走向板車,每一步似乎都走得極為艱難。不過幾丈遠,他卻走了好生一會兒。站在車旁,她看著靜臥在草堆上的葉曼青,面上雖是紋絲不動,但一雙冰寒眼眸卻是光彩變幻,似是不敢置信的懷疑,又像是美夢成真般的狂喜。好一會兒,他才顫著手輕觸她的臉頰。那溫熱的觸感似乎證實了他的期望,只見他慢慢俯□去,口中喃喃喚道︰「辛眉,辛眉,辛眉……」
匕首鋒銳的薄刃堪堪抵在他的喉間,葉曼青的眼中滿是警惕之色︰「你是誰?」
這話似比匕首還鋒利,那人原本就白皙的俊挺面容刷地又白了一層︰「你、你忘了我麼?」
葉曼青不為所動,匕首又向前靠了一分︰「回答我,你是誰?」
「我是誰……你竟問我是誰?!」那人一字一句似從齒縫中逼出般,「穆寒蕭,我是穆寒蕭!你、你可記得?」
穆寒蕭?葉曼青愣了一愣,只覺這名字有幾分耳熟,此時再看這男子,便覺有幾分熟悉之感,似在哪里見過……剛才那婦人是要說什麼來著,百——百里莊?!葉曼青眼眸一抬,這穆寒蕭不就是百里莊莊主麼,也是木懷彥的那位師兄。怪不得她覺得眼熟,原來先前她遠遠地見過他兩次。
想到這兒她便收回匕首︰「原來是百里莊莊主——」
那人眼中陡然現出一陣狂喜之色,一個用力便將她狠狠擁入懷中,力道之大仿佛要將她整個揉入骨血中般。葉曼青本就受了傷,哪經得起這般對待?疼痛之下便使勁掙扎起來。哪知這人力氣大得驚人,緊緊摟著她讓她連動彈一分也不能。好不容易他雙臂松了一松,葉曼青趁機掙扎出來,不想雙肩陡然被握住,眼前黑影驀地罩下,狂熱的吻鋪天蓋地印下。
情況突然,葉曼青一時未反應過來,待醒轉過來半邊臉都已被親了個遍。她平生未遭遇過這般事態,當此之時已是狂怒如潮,便想也不想,手中短匕直往那人肩上刺去。
正在此時,卻听一個清和聲音顫聲喚道︰「……師兄。」
這聲音她絕不會忘記,神智回籠,一時手中匕首便已停住。穆寒蕭卻似未听到,仍是輕顫著在她眉眼間親吻,葉曼青此刻怎會容他再輕薄?猛力掙扎下,又听一聲「師兄」,聲音卻是有些大了,穆寒蕭渾身一顫,緩緩松開她,抬起頭來。
葉曼青喘著氣勉強掙開穆寒蕭轉過身來,只見木懷彥就站在一丈遠處,臉色異常蒼白,神色似有幾分茫然,仿佛不知身在何方般。
不曾想再見會是在這般情況下。此情此景,葉曼青縱有千般話,也是說不出半句。腦中一時紛雜,怔怔站在那處,不知現下是夢中真,還是醒時虛。
三人一時無言。
「葉……」木懷彥才開口,關切的目光對上踏前一步攬住葉曼青的冷厲男子,眸光不由一沉,垂了眼瞼低聲道,「大、大嫂可還好……」
葉曼青一個趔趄跌進穆寒蕭懷中,正掙扎著站穩,卻听到這麼一句話,她一時還未听明白,只是見他眼眸虛虛看著她,才驀地抬眼道︰「你……是在叫我?」
木懷彥袖底的手掌無聲握緊成拳︰「是。」
「你叫我什麼?再叫一遍!」葉曼青厲喝出聲,蒼白的臉色帶著異乎尋常的尖銳。
木懷彥似被她的聲音震退一步,眉頭一動,睫毛微微顫抖,寂聲重復道︰「大嫂。」
這兩字靜靜砸在心頭,像是空谷中落下的巨石,狠狠砸落,一聲聲、一下下地重復回響。葉曼青只覺眼前一片模糊,身形一晃,身後有人穩穩扶住她。她也不理,只下意識揮手甩開那人,向前邁了一步︰「你……站前來,我有話、對你說。」
木懷彥握緊拳頭,看著她面上空茫的神色,一時心如刀割,咬牙走到她身前︰「你有什麼——」
他的聲音頓在空中,襯著那聲響亮的巴掌聲,越發顯得空洞無神。
葉曼青握著隱隱發疼的右手,看著他臉上緩緩浮起的紅色掌印,狠狠一咬唇,雖然竭力壓抑著胸中怒意聲音卻仍是發顫︰「何時我多了木公子這般的小叔,我自己卻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