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一片死寂。
木懷彥的頭仍是微偏,他甚至不曾動作一絲,就那般僵硬地定在原地。
葉曼青死死地盯著他,一時間想大哭、大笑、大聲怒罵,卻全然無處可哭、無法可笑、無事可罵。這般洶涌的憤怒與悲傷到底是因為什麼,她也無心去分辨了。只是此刻,她恨不得眼前這人從此消失在她面前,再也、再也不要相見。
相見,不如不見。
她自己暗地里想些什麼,夢些什麼,都無關緊要。那是她一個人的事,誰也不能插手,誰也不能指教,誰也不能破壞。但現在,都沒有意義了。
心中似有什麼東西被戳空了,液體靜靜流淌的聲音清晰可聞,連血脈的跳動也被掩蓋。
身後沉冷男聲靠近道︰「辛眉,你別這樣,小彥他——」
葉曼青瞬間似被點燃了︰「你叫什麼?誰是辛眉?我和你一點關系也沒有!你憑什麼佔我便宜……滾開,別踫我!」
男子的手掌冰涼,那股寒意似透過她的手腕一直浸到心底。只是她並不覺寒冷,身在冰水中的人又怎會再感懼怕寒冷?
就像在夢境中一般,葉曼青似乎一分為二,一個飄在空中看著另一個是如何癲狂地掙扎著怒罵著,宛如垂死的人一般勉強揮舞著手臂,卻怎樣也無法掙開手上的桎梏。
多可笑,多可憐,多可悲。連自己也無法掌控的人,便也只能這般愚蠢、這般丑陋的徒勞掙扎了。真的是,太難看了。明明發過誓的,再也不要這樣了。明明知道,只能靠自己的……
木懷彥整個人都像是僵硬了般,面無表情地看著那個悲憤的人奮力要甩開穆寒蕭的觸踫。看著她憤怒傷心的面容,心頭涌動的情緒似尖刀銳利,一遍遍將心房戳得鮮血淋灕。是誰讓她這麼難受?是師兄,還是他……這般彷如奢望般的幻想只是讓他愈加用力地握緊雙拳,師兄已找到他要找的人了,他這些日子所思所想的,是多麼卑劣……額頭的青筋隱隱在顫動,他不知道自己是想繼續呆在這里還是立刻消失。有那麼一刻,他簡直痛恨自己到了極點。他甚至想不起來為什麼那兩個字就會說出口……只是,面對先前的那一切,他還能如何?
視野里忽然現出一點殷紅,漸漸擴散,轉瞬間便從指甲蓋般大小擴散至巴掌大。木懷彥怔了一怔,飄飛的神魂忽然回神,再顧不得那些壓抑的理由,他猛地沖上前去推開穆寒蕭,看著葉曼青右肩暈開的血花︰「葉姑娘,你受傷了?!」
葉曼青已經停止了掙扎,她似乎還未從先前那狂烈的情緒中回過神來。听到木懷彥的聲音,也只是茫然看了一眼肩頭,卻感覺不到半點疼痛,她呆呆看了一瞬,忽然將木懷彥推開,自己也快速退後幾步︰「走開!」
這一下動作耗盡了她最後的氣力,一陣天旋地轉中,她再也支持不住軟倒在地。溫暖的懷抱帶著清新好聞的香氣將她包圍,她不覺歡欣,反覺得痛苦難耐,意識漸漸消散前仍不忘一手蓋住雙眼,一手軟軟揮道︰「走開,走開……」
木懷彥抱著懷中人,心中的痛楚難以言說。他低下頭,看著她用手緊緊捂住眼楮。但眼角的淚卻無聲無息滴滴滑落,從她的額角浸入發絲中。他伸出手指探在她的眼角,溫熱的淚珠滾入他的手掌,一滴滴,從他的皮膚浸入,一層層透過,直達最溫柔最敏感的那根神經。
不期然地他又想起狄望舒的話︰「一個人,怎能決定兩個人的事?」
他方才,是不是在最差的情況下做了最壞的決定?從和她相遇起,他似乎一直在做錯事。他以為按禮當為的,卻從來惹她傷懷;他肆意隨心的,反倒能讓彼此歡欣。師父一直教導他,從心所欲,率性而為,他卻堅持知禮而行。如今,如今他卻是嘗到了「禮」之苦處了……
眼前忽地出現一雙黑底金絲紋繡而成的布靴,木懷彥手臂不由緊了緊,抬起頭來︰「師兄。」
目光相處的瞬間,穆寒蕭冰寒的眼眸卻是一跳,只是忍耐著壓下︰「小彥,將她給我,我為她治傷。」
「師兄。」木懷彥低聲喚道,看著眼前孤冷的男子,許多畫面從眼前掠過,只是最後,盤旋在心底的那個念頭越來越強烈,終是壓倒其他。「葉姑娘不是我的,也不是你的,她自己會決定她要去往何方。但是……請你為她療傷。」
穆寒蕭眉峰一跳,低喝道︰「她不姓葉,她叫做辛眉!」
木懷彥卻毫不退縮道︰「她姓何名何,都由她決定,旁人誰都干系不了他!」
場面一時凝滯。
他們師兄弟從小到大這許多年,還從未發生過任何爭吵,一者木懷彥脾氣極好,幾乎不曾動怒;二者穆寒蕭對這個師弟也一向照顧,兩人雖名為師兄弟,情誼卻勝似親兄弟。
穆寒蕭轉開眼,蹲□,輕輕撥開葉曼青肩頭破碎的外衣,看著內里被鮮血染紅的白色衣服,嘴角微微翹起。
「冰原寒蛛絲織就的衣服,世上只此一件。」他拾起葉曼青掉落在地的短匕在布料上劃了兩下,別說破裂,連絲毫痕跡也無,「刀槍不入,御水防寒。我親手……為辛眉穿上的。」
木懷彥嘴唇顫了一顫,卻是用力抿緊,這般神情出現在他俊秀清和的面容上,越發顯出難以扭轉的執拗。
穆寒蕭眸光一寒,他們二人自小相識,他自然知道,只要木懷彥露出這個表情,少有他做不到的。他的脾氣,是絕大多數都可有可無,可一旦認定,卻非此不可。並且無論如何,都要達成所願。若到了這一步,便真是無可挽回了。
穆寒蕭神情暗了一暗,手掌突然探向葉曼青的領口。木懷彥下意識出手阻擋。兩人對互相的招數都熟悉非常,幾招下來簡直如同尋常對招拆招一般。穆寒蕭似有不耐,手上動作不由快了起來,木懷彥卻也毫不相讓。穆寒蕭攻勢雖快,但木懷彥守得極穩。穆寒蕭心內明白,他們二人所專不同,他繼承家業專攻醫理,于毒術藥物上之造詣當世難有于他比肩者。而木懷彥只是略同醫理,但于武藝一項,卻是強他許多。現下兩人打個不相上下的平手,不過是因為木懷彥只守不攻,但即便你如此i,他卻無論如何也無法越過木懷彥那關。
「你……我要給你看的是她脖子上掛的金絲錦囊!那是我送給辛眉的定情信物!」
木懷彥手掌頓時停住,穆寒蕭以為他已認清事實,便要從他手中接過葉曼青。卻不想他手一緊,仍是把她摟入懷中︰「師兄,我已說過,她要做什麼人,都由她決定。在她決定之前,誰都不能代她決定。我不行,你也不行。請師兄先為她醫治吧。」說到最後一句,他已是掩不住的憂色,葉曼青的血無法止住,右肩處的血已流了不少,又有劇毒,需得好生處理才行。
穆寒蕭神色一凜,登時醒過神來,便也不再爭辯,只是將葉曼青抱上干草垛放平。他抬手便要解開她的衣襟,木懷彥急忙來擋︰「師兄!」
穆寒蕭冷冷看他一眼︰「她身上的衣服撕割不破,要療傷只能將衣服解下。」他頓了頓又道,「我是醫者,又……又是辛眉夫婿,算來也不失禮。反倒是你,是不是該回避一二?」
他這話說得情理俱在,木懷彥生生給他噎住,半句話也答不上來。好半晌才道︰「師兄說得不錯,你是醫者,事有輕重緩急,葉姑娘也非那等扭捏小氣之人,定會感激師兄救命之恩的。」
說罷也不等穆寒蕭搭話,他轉身走開,順手將橫躺在地上的三人拖開,只留了穆寒蕭在車旁。
穆寒蕭看他舉動,嘴角笑意微起,卻是苦澀佔足。事情發展至此,不由不說是命運捉弄。只是,他難道還被捉弄得不夠麼?為何又拖上了小彥?
靜靜躺在干草上的女子面容恬靜,先前的悲傷狂怒仿佛都是風吹雲過,不留絲毫痕跡。雖然她之前對他極不客氣,但相比她這般毫無生機的模樣,他寧願看到她對他大聲吼叫的樣子。那種趨于死亡的沉寂,他真的真的,不想再看到了……
暗紅的血液緩緩沁出布料,滴在草垛上,發出滋滋的腐蝕聲。穆寒蕭心頭一凜,神色登時嚴肅起來。他解開葉曼青的衣襟,只見她右肩青紫腫脹處因為先前的掙扎,已經開裂,像崩壞的西瓜般,血液止不住地向外流。他抬手迅速點了她的幾處穴道,血液的流速登時緩了下來。上下看了一遭,他便已發現她手腳上都纏著白色絲帶,那絲帶也極為眼熟。他不由微微一笑,前些日子他在玉龍洞開館時見棺中空無一物,連纏帶也不見去處便在疑惑。不想她還是這般聰敏,知道將這些寶貝帶出來。他一眼便看出她腰間所扎之物,便抽了兩根將肩頭傷處團團纏裹住,以止血為要。只是現下這般不過是粗略整理,只能暫緩傷勢惡化。因他出來得急,許多東西都未帶上,現在便不能完全施救。百里莊又離得有些遠,現在趕回去怕是不行……還有一處可去,雖則有些麻煩……
木懷彥見他幾番動作後便站在車旁沉默,便遙遙問了句︰「師兄,如何?」
穆寒蕭便將這情況如實跟他說了,木懷彥沉思一瞬,便道︰「師兄說的可是駱家莊?」穆寒蕭多年來都在給駱凌戈治病,駱家莊自然不缺藥材。只是……駱小姐那邊卻是不好過關。
穆寒蕭顯然也和他想到同一層去了,但此刻情況緊急,他二人思慮一刻,便都決定前往駱家莊為宜。
說走就走。穆寒蕭是徒步而來,木懷彥身旁卻有兩匹馬,再加上這輛平板車。這一下兩人都犯了難,以目前葉曼青的情況,她是不可能自行騎馬的,但若是要她和他們其中任何一人同騎,他們兩人又都心有郁結,因此騎馬這一項顯然不合適。若是用平板車,雖則速度慢了慢,但兩人都可安心,且對葉曼青這般傷體也好。雖則若葉曼青不日醒來,以她脾性,怕是死也不願同他們任何一人相處。正不知該如何調整時,穆寒蕭眼楮卻是一亮︰「讓這小鬼跟著!」
他說的是逃兒。先前逃兒被他摔在地上暈了過去,這下已經悠悠轉醒,黑亮的眸子在眼前的兩個男人間轉了轉,還未明白眼前情況。木懷彥看他樣子,也是點點頭,只是——
「這幾人似想對葉姑娘不利。」
穆寒蕭聲音一寒︰「他若再敢輕舉妄動,我自有法子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表情冷厲,便是逃兒也不由往後縮了縮。卻見他手指一彈,一枚褐色丹藥已撬開逃兒牙關射了進去,逃兒一時不防便吞了進去,怎樣吐也吐不出了。卻也不哀求哭訴,只是睜著雙大眼楮,茫茫然看著他們。穆寒蕭一指板車上的葉曼青︰「上去,好好顧著她,若是敢有一點歹意,哼……」
逃兒不甚是听話,便乖乖爬上車去,趴在葉曼青身旁,漆黑眼眸怔怔盯著昏迷不醒的葉曼青。
作者有話要說︰呼……長舒一口氣==
于是偶這周搬家後就斷網了,然後又做火車回家,所以更新時間都亂了,但是==分量還是足的……一天五更,哥是神啊~~~
年關時刻,可能這種情況還會出現,就是更新時間不定,但是每周肯定會有1.5w以上的更新~醬~鞠躬,請大家多多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