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情錯 第三十三章 陷阱2

作者 ︰ 簡鳳舒

依況柒蕪所言,狄望舒在桌案底下模索一番,果然在桌角找到一個凸起的轉塊。微一使力轉動木塊,只听細微的機關啟動聲,大廳正中的地板迅速下翻,露出一個約莫六尺見方的洞口。況風華執匕在手,斂起衣襟跳入洞中的石階,順勢而下,狄望舒、木懷彥也緊隨而入。

密道每個拐角的牆壁上都插著火把,密道上下左右的石壁都打磨得光滑非常,火光幾經反射,把整條密道都照得亮堂堂的。木懷彥並肩走在況風華左側,隨時戒備著。狄望舒邊走邊查看密道中的情況,從入口進來便有血跡滴落在地,一路蜿蜒,想來該是況柒蕪受傷所致。這地道竟頗為漫長,走了約莫一刻鐘,想來該是深入山谷月復地了,前路忽然斷了,眼前只有一堵厚實的石壁。

「血跡到這里就沒有了。」況風華蹲□,在石壁下方一模,「這上頭沾了些血跡,想來小師叔是從里面出來的,這該是座石門。」

狄望舒走上前去,在石壁上敲拍幾下,回身凝眉道︰「不錯,只是這石門怕有上千斤,內里是連聲音都透不出半分的。」

「這麼重的門,非是一般機關能開啟的,定然需要借助外力推動。」況風華的目光在密道四周探尋,卻只見光禿禿的石壁,並無異常之處。

木懷彥退開兩步,細細查看地面和頭頂石壁的紋理,頓時反應過來︰「這石門是以中軸轉動的!」他手指所指的地方,地面灰塵被劃出一層淺淺的弧扇形,這樣的痕跡也出現在上方石壁上。若是以轉軸轉動石門,只要石門上下打磨得足夠光華,那麼所需的控制力道就非常微小,也許只要一個小小的楔形卡塊就足夠。明了這一點,他們便在石壁周圍尋找類似的機關。果然,不一會兒,木懷彥便發現石門頂部兩端各卡著一個手指大小的楔塊。他示意況風華兩人退開,便將楔塊取下,方才運氣推動石門。起初石門仍是不動,幾息後便輕微地轉動。木懷彥掌上力道一吐,整個石壁倏然旋動,只听「砰」的一聲,石門中開,一陣清雅的香氣旋即飄出。

甫一聞到那清香,木懷彥便知不妙,回身一掌將況、狄二人再往後推開三尺︰「快閉氣,是閻羅醉!」他口中這般叫著,自己卻是迅疾撲向石室中。

眾所周知,閻羅醉又名神仙醉,乃是當年魔教秘藥,本身並無毒性,其香氣清雅余味綿延,能讓人靜心平氣,修身斂思,對習武者可說是頗有益處。魔教上下也一向將之作為高級燻香使用,更用來防止練功走火入魔。但閻羅醉本身的奇特特性,卻讓它成了百來年來武林人士聞之色變的殺人利器。閻羅醉一旦與酒氣相混,便是最厲害的軟筋散,任你武功再高,也要落得個手腳軟麻全身無力,就像爛醉如泥的人一般,在酒氣香味中一醉不醒任人宰割。而其解法說簡單也簡單,說難也難,只需在艾草水中泡上一個時辰就可恢復。而且閻羅醉就真的如同飲酒一般,越是初次踫到的人越沒抵抗力,長期聞嗅的人反而沒什麼事。正因如此,當年正道與魔教一戰,損失可謂慘烈。但自魔教被滅後,閻羅醉的配方便已失傳,這許多年來江湖中人早忘了有這麼一樣東西存在,都只當是傳說故事听。

卻說況風華和狄望舒被木懷彥逼退三尺,等反應過來追上前去時,木懷彥已然入了石室,緊接著便是一陣兵刃交擊聲。兩人俱是一驚,因況柒蕪還留在此處,是以他們未曾料到仍有敵人暗伏在此。剛沖進石室,就見地上橫七豎八臥著十數個黑色身影。況風華眼光略略一掃,便看清這些人都是今夜參與夜襲的南武林人士。她正待去查看他們的情況,石室兩側的牆壁忽然射出一陣箭雨。

「小心!」

狄望舒長劍出鞘,掃落幾支箭矢。這些箭頭的光澤和先前況柒蕪給他們看的一樣,想來都是涂了「勾魂」的,不小心被劃傷了可就是要命的事。好在這箭雨並未持續多久,待箭雨停歇,他們才看清石室內的光景。這石室似乎只有一個出入口,在北側石壁前擺了個案台,台上一盞油燈靜靜燃燒,清雅的香氣伴著酒香旋繞而上。木懷彥正是要沖過去將那燈盞熄滅,不料卻被人所阻。而那阻攔他的人,刀勢狠厲絲毫不留情,慣常氣態昂揚的面容此刻卻是戾氣盡顯——卻是燕獨行!

燕獨行身為燕刀門門主,身手本就不凡,此刻他神態似乎有些異樣,短刀劈斬寒光凜冽,多是一味進攻不防守的路數,竟是豁命的打法。木懷彥手中擎著的銀匕雖然靈活巧妙,終究不弱短刀氣勢強勁,再加上他動手之間頗有猶疑,一時竟是被壓著打,盡落下風。

眼見木懷彥難以支撐,況風華清叱一聲,縱身躍入戰圈。她手中銀匕與木懷彥的一般無二,使來卻有天壤之別。只見她手臂微晃,瞬時灑落漫天星光,點點滴滴將燕獨行全身大穴籠罩在內。許是她的殺氣驚動了燕獨行,他猛地虎吼一聲,刀光頓時猶如逆水游龍沖天而起,大開大闔間全不留余地,竟是要將木懷彥二人盡斬于刀下。

趁燕獨行被他們纏住之時,狄望舒覷得空隙跳到案台旁,月兌了外袍將燈盞壓滅整個裹成一團,扔到石室一角。同時手中長劍一蕩,森森劍氣斬掠而出,凝成陣陣勁風將石室內殘存的閻羅醉香氣逼向出口。這番動作完畢,他才吐出一口濁氣。

見後顧之憂已除,木懷彥和況風華再無顧忌,兩人刀勢一變,以況風華主攻,木懷彥在旁游斗。但見況風華卷臂旋身,整個人如利劍一般,合身刺向燕獨行。饒是燕獨行這般高手也不敢硬攘其鋒,瞬時連退三大步,短刀回手護身。這一退恰恰退到木懷彥身前,他右手短匕疾刺,震開燕獨行手中短刀,左手虎口成鎖,迅如雷電,陡然扣住燕獨行後頸。

「得罪了,燕門主。」

清朗的告罪聲中,燕獨行健碩的身軀緩緩軟倒在地。木懷彥輕吁一口氣,腳步忽地一個趔趄。

況風華抬手扶住他︰「沒事吧?」

「我沒事。」木懷彥笑笑,「不過是方才不小心聞了點閻羅醉。」

「真的沒事?」狄望舒走了過來,卻是有些驚奇,「難道閻羅醉對你無效?」

「並非無效,只是我比一般人耐受力要強一些。」見狄望舒仍是一臉疑問的樣子,他眉一挑,「你忘了我師父是誰麼?閻羅醉雖然世上難覓,我自小卻是聞過不少。」

狄望舒嘆笑一聲,看向一地的尸體,卻是犯了難,「這可如何是好!」

況風華冷冷應道︰「還能如何,燕門主無端殘害同道,這般敗類,人人得而誅之。」

木懷彥低頭看看昏迷中仍不掩凶狠之色的燕獨行,再看看角落里的閻羅醉,腦中有什麼東西似乎一閃而過,一時卻也抓不住。從眾人身上的傷口就可以判斷出,他們都是死在同樣的武功同樣的刀法下,或者說,他們就是被同一人同一把刀所殺。其中,甚至有兩人是燕獨行的拜把兄弟,木懷彥還有印象,他們應該分別排行老四和老九。縱然是被殺,他們臉上仍然是不敢置信的表情,好似冰層上的陰影凝固在僵硬的面容上。

燕獨行怎會這般喪心病狂連自己的兄弟都不放過?難道他和使役閣有什麼關聯?但他這樣做的目的又是為何……一連串的疑問,揮之不去的卻還是燕獨行先前那近似瘋狂的攻擊。

「走吧,此地不宜久留。」況風華眼神沉沉掃過眾人的尸體,「燕獨行所帶的只是前鋒隊,還有一部分人手有朗塵率領,這里並未見到他們的尸體,也許還有生機。」

狄望舒點點頭︰「不錯,南武林遭逢這般劇變,我等需將此事速速告知駱盟主。」

出了石室,跟守在上頭的齊楚和況柒蕪會合後,幾人便循著來路往回走。況柒蕪的血早已止住,只是身中「閻羅醉」和「勾魂」,全身勁道全無,只勉強保持著清醒。叫人哭笑不得的是,他分明是一副隨時都要厥過去的樣子,卻非得硬撐著不要任何人踫。最後還是況風華看不過,直接將他扔到自己背上。

「知狂你真是個貼心的好孩子。」閻羅醉似乎讓況柒蕪腦袋都發昏了似的,只听他暈陶陶道,「小師叔把那個葉……葉曼青搶來給你做夫人可好?」

「……再廢話,就把你扔出去!」況風華面上墨字一陣扭曲,「誰要娶老婆啊!」

背著燕獨行走在他們身側的木懷彥听到這話,斜睨了況風華一眼,嘀咕道︰「你肯我還不肯呢。」

況風華雙眼一眯,殺氣頓現。

卻听不遠處的樹叢中忽地傳來一聲細微的申吟聲,眾人腳步都是一頓,他們來時曾听到一聲慘呼,幾番尋找無果之下才繼續循著腳步蹤跡追蹤到那小山莊中。凝神再細听,那申吟聲間歇間止,似乎痛苦非常。跟著聲音跳過兩個小丘,撥開樹叢,微弱天光下,只能約莫看到樹影底下似乎躺臥著個人影。那人好似被他們驚動,斷斷續續道︰「是……是……誰……」

這時臨著近處,方才听清楚這聲音,況風華還未如何,狄望舒三人卻是悚然一驚,只听他低呼道︰「朗塵?!」朗塵在青霓山待的時間不短,他的所作所為都是眾人切齒痛恨的,便是虛與委蛇一段時日,他的聲音他們也是忘不了的。

齊楚和狄望舒跳下去合力將他抬出樹影,雖然夜色昏暗看不清他的狀況,但光是鼻梢前那濃烈的血腥味就足以說明,他的傷勢即便不致喪命,怕也非短時日可以好轉的。手頭並無可照明的東西,木懷彥只憑雙眼夜視力為他做一些簡單的包扎,再讓他服下固本足元的丹藥暫時吊住一口氣。

「必須盡快趕回駱家莊,不然,他恐怕……」

剩下的話不用多說,狄望舒將朗塵背上,幾人都是腳上生風,踏著草葉飛速往回趕。

朗塵仍是輕聲申吟著,時不時低低咳嗽幾聲,他的氣息越發微弱,狄望舒心中焦急,身形愈發快速。

「咳、咳,來不及了……咳咳,你們又何必、何必救……救我咳咳……」

狄望舒的表情隱在夜色中︰「事情因你而起,現在這般局面,怎能讓你一死了之?再說……」他沉默幾息,才又開口,「臨行前長無大師曾交待,望你迷途知返,洗淨罪孽。」

「師尊……咳,阿彌陀佛,我、我罪孽深重……定是要入地獄的。」朗塵嗆咳一聲,忽地低低笑了,「地獄怕也容不得我了,咳咳,只因我……死、死不悔改!」

這話似乎耗盡了他所剩無幾的生機,感覺到背後之人氣息漸散,狄望舒不由叫道︰「懷彥!」

木懷彥回身放下燕獨行,抬掌將自身內力輸入朗塵體內,冀望能為他續得一線生機。

正值此時,遠處有火光逐漸靠近,雜亂的呼叫聲在山丘間回蕩。听清對方的叫喊聲,狄望舒精神一振,高聲示意。對方頓時注意到此處,火光齊齊朝這塊聚攏。不一會兒,前方人影已然在望。

木懷彥專心致志地運行著內息,在他源源不斷的內力周轉下,朗塵終于緩過氣來,睜開雙眼。在漸次靠近的火光照耀下,他的眼楮無焦距地轉了一周,定在木懷彥臉上︰「最後、最後一事,告訴三皇子,這一切……一切都是個陷、陷阱,那個人不、不可信,危——」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斷絕氣息前眼中最後所見的,是在明亮的火光照耀下快步靠近的藍色身影。

***

「巍巍蒼山,浩浩墨江。蒼極是天,及地乃山。墨積沉雲,俯而為江。山之鬼兮,拔石破天。江之神兮,席卷四方。歌我蒼山,蹈之墨江。祈于鬼神,嗚呼尚饗!」

陣雨後的蒼山在沉沉的烏雲煙霧中越發詭譎,遠遠望去,嶙峋峭壁尖牙勾連,周遭略顯低矮的山勢連綿似乎是單單來襯托它的絕峰獨立。在這黑與白的天地中,唯有山下翻滾怒吼的墨江才能與之抗衡。山勢巍峨遙立一方,水勢奔騰卷席天際。靜寂與喧鬧,孤獨與綿延。

遠處山林間隱隱約約傳來歌唱聲,蒼遠遼闊的歌聲穿越山山水水,空茫卻有力地往四方飄散開。江邊被水流沖擊得千竅百孔的青烏巨石上,一抹綠意點亮了整個視野。那是個披著綠色衣裳的女子,烏黑的長發披散著,雪白的面容仰到極致,任憑飛濺的水滴在她的臉頰上擊出一朵朵晶瑩的水花。

「阿秋,該回宮了。」站在幾丈開外的素衣女子出聲提醒道。

那綠衣女子卻似渾然不覺,仍是仰著臉感受著水滴的冰涼,那涼意一直沁入心底,叫人在顫抖時仍有難以言語的舒爽。

林中的歌聲仍在飄蕩,許久,綠衣女子回過身來。精巧的容顏彷如雪雕而成,一雙黑眸仿佛要漾出水來,這般嬌柔動人的身姿,正是許久不見蹤影的應殘秋。只听她淡淡開口道︰「青藍,對岸唱歌的可是南林族人?」

「是。」

青藍展開手中抱著的外袍,將從巨石邁下的應殘秋包住,動作熟練地為她打理早已半濕的長發。

「上回小冬是怎麼說的?」

「冬閣主說,那楚玄墨本是當年的楚家後人,自小在南林族長大。」

「是這樣麼……」應殘秋若有所思,「想來這消息宮主早就知道了吧。」

見青藍不敢回答,她自己便先笑了︰「這也是意料之中的,誰叫我多年來一心撲在中鴻城那兒,這些事不知曉也是應當。」

「阿秋你能這樣想就好了。」青藍展顏道,「現今小姐的下落已然確定,你回宮重掌秋傷閣,以宮主待你的心意——」

「青藍。」應殘秋輕輕推開青藍,自己動手整好衣襟,又扯了一根發帶將還未干的長發全數束起,微露的側臉帶著絲警告,「歆眉未回宮之前,我不會考慮其他事。」

青藍嘆息著應下。

「另有一點,你需謹記。我既然重掌秋傷閣,今後所有線報訊息務必先知會與我。」應殘秋緊盯著青藍的雙眼,嘴角露出一絲笑,「當然,如果你們覺得有必要,也可以越過我直接告知宮主。」

「……青藍不敢。」

「那麼,便先說給我听听,這些日子又有什麼新鮮事吧。你該知道我想听什麼,揀重要的說。」

青藍咬著嘴唇躊躇一下,終是點點頭︰「……是。」那一事,阿秋遲早會知道,還不如現在就告訴她。總歸,她是要小姐回來的,對宮主對大局都有利。

「阿秋……秋閣主,近來布設在南武林的線人傳回一些消息,其中提到,現今南武林傳言……」

原本緩步走在前頭的應殘秋一個錯步踩碎一段枯枝,碎裂的木屑刺進她的腳踝她都彷如未覺,只是盯著青藍︰「傳言傳到什麼程度了?」

「似乎有人在背後推動,現在怕是只要走踏江湖的人都知道了。」

「哼!不管是誰,倒是走了一步好棋。」應殘秋嘴上雖是夸贊,然眼中冷厲之色卻是駭人。她回身望向隱約傳來歌聲的山林,眸中情緒難測,少時,便道,「此事便由你向宮主通報吧。」

青藍看著她的背影,一時猜不透她的心思。以她對小姐的在意,現在怎會這般冷靜?不過,正如她所說,不管是哪一方走了這步棋,都說明,聚塵宮的勢力,早已被有心人士注意到,甚至,掌握了相當的訊息。

烏青的天空黑雲層壓,似乎隨時都會再來一場暴雨。墨江咆哮著奔向遠方,身後,峰勢奇詭的蒼山靜靜佇立,俯瞰著這片土地。

作者有話要說︰8月是奮斗之月==……累死了也是活該TAT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歸情錯最新章節 | 歸情錯全文閱讀 | 歸情錯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