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情錯 第三十四章 大敗而歸

作者 ︰ 簡鳳舒

「莊主,在下無能,只尋回眾人的遺體……」畢離塵深深彎下腰,捏著扇骨的手指因為用力而發白,雖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只需听他嗓音中掩不住的哽咽,就讓人對他的悲痛感同身受。「連朗塵大師也……不幸罹難……」

議事廳中死一般的寂靜。燕刀門門主燕獨行昏迷,燕老四燕老九身亡;化城寺主事朗塵、護法朗音被殺;路幫、天刀門、飛鷹派各折損一名好手……當夜派出的二十八名高手,竟只有燕獨行、況風華和幾名後援人士存活。這樣的結果,誰也料想不到,原本還等著眾人大勝而歸一同慶功的,如今面對這些血跡斑斑的尸體,又讓人情何以堪?幾個時辰前還與之說笑,驟然成陰陽兩隔,座中不少人已是眼中含淚悲聲逸出。

忽地,廳中爆出一聲嚎啕。眾人注目瞧去,卻是那崔猛沖到廳前用白布簡單蓋住的尸體前痛哭失聲。

「羅兄弟啊,是我對不起你,你死得冤啊!」只見他邊哭邊撕扯自己的頭發,還不停地用頭撞地,砰砰的聲響叫人听得心頭發顫。

「該死的是我老崔,是我害了你!」他突然轉頭,雙眼圓瞪如銅鈴,眼中盡是血絲,加之須發皆亂,直如瘋魔之狀。「兄弟你等著,哥哥給你報了仇就去陪你!」

話音未落,他猛地抽出背後大刀,徑自撲向猶自昏迷的燕獨行。眾人大驚,燕老七反應最快,瞬間拔出腰間短刀,上前擋住崔猛。刀刃甫一接觸,燕老七便被崔猛的巨力震開兩步。但燕刀門的刀法又豈是易與的,燕老七的刀勢未盡,刀尖從崔猛的大刀上一路滑下,詭異一轉,倏地挑上他握刀的右臂,帶出一串血珠。崔猛卻渾不在意,只如瘋虎一般大吼一聲,驟然身形一矮,裂地刀盡數展開,凶猛刀光罩向燕老七下盤。燕老七一時被逼得幾無落腳之處,連連後退不止。見他力有不逮,燕老五叫一聲「老七,哥哥來助你」,短刀在手便從側方攻向崔猛。

兩相夾擊,縱然崔猛勇力過人也是難敵,眼見燕老五的短刀就要斬在他後腰上,他卻也不管不顧,只一心攻向燕老七,竟是有同歸于盡的打算。

眾人都被這番變化驚呆,眼見頃刻便是血濺當場的慘狀,不由驚呼出聲。

「住手!」

低啞蒼勁的聲音響起的同時,兩道銀光同時飛瀉而出。只听叮當幾聲,燕老五被一道銀光逼退;另一道銀光卻是撞在崔猛的大刀上,將他的力道卸去大半。

一道人影擋在崔猛身前︰「崔大俠,請冷靜。」卻是木懷彥,方才正是他和況風華同時出手攔住這幾人相殘。

崔猛雙目赤紅︰「閃開,燕獨行殺我兄弟,我崔猛和燕刀門不共戴天!」他邊說便要上前,卻被木懷彥扣住肩膀動彈不得,只能仇恨地瞪著燕刀門一干人。

他這話一出,整個大廳倏地一靜,隨之就有幾個不同的聲音附和。

雖然況風華等人還未說出先前所見,但看到同門兄弟至親的尸體被抬回來,又有幾個人能忍著不動?當時場面一片混亂,哭號聲、怒罵聲交織一片。在場的都不是那等初出茅廬的女敕頭小伙子,俱是在經驗豐富的老江湖,只是幾下查看,便瞧出有一大部分人都是死在燕門刀法下的,而這些人,恰恰都是跟隨燕獨行的那一批。震驚之下便是怒恨,所有人都死了惟獨燕獨行還活著,就算是傻子也能看出這其中的關聯不同尋常。當下便有人拔出兵刃,若非駱凌戈及時趕到喝止,崔猛的這一出也等不到此時了,恐怕燕刀門早就和其他門派斗個你死我活了。此時見崔猛悲憤如此,眾人都是感同身受,紛紛對著燕刀門人叫罵起來。

「諸位,請冷靜下來,听老朽一言!」駱凌戈的聲音並不算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的耳中,「此次遭逢大難,老朽同諸位一樣悲痛憤怒,但老朽相信燕門主的為人,他斷不至于做出這般惡事——」

「不錯,我大哥是個頂天立地的好漢,誰敢再污蔑他,休怪燕老七刀下無情!」燕老七臉脹得通紅,猶自帶著怒氣的雙眼冷冷掃過眾人。

被況風華攔下的燕老五上前一步︰「老七說得不錯,再說,此次我四哥和九弟也遭逢不測,若真是我大哥所為,他又有什麼好處?難不成是特地要做一個被千萬人唾罵被眾人分尸的惡人麼?」

群情激奮的眾人面面相覷,神色略為緩和一些,燕老五的話不錯,有什麼目的值得燕獨行干冒被整個南武林追殺的凶險弒弟殺友?可那些死者身上的刀傷又是怎麼回事?難道是其他懂燕門刀法的人刻意嫁禍麼?一時間,眾人都將目光投向況風華等人。

況風華雙眉緊皺︰「風華慚愧,臨出發遇到狄少俠三人耽擱了一會兒,沒跟上眾人,便只得沿路循著蹤跡尋去。可惜等我們趕到時,前鋒隊的眾人已遭遇不測。燕門主神智不清有如瘋狂,不得已之下,我等便合力制住燕門主。回程的路上听到朗塵大師的呼救聲,雖然竭力救治,但大師傷勢過重……」說到這兒,她深深地嘆口氣,躬身請罪,「風華有負諸位同道所托,甘願受罰。」

「少莊主快起身!」

只見駱凌戈抬掌一托,況風華便覺有一股無形阻力制止她下拜的動作,不由一驚。

駱凌戈嘆聲道︰「若真要說起來,老朽才是該第一個請罪的人。」他面上滿布痛愧之色,「此次計劃失敗都是老朽之過,諸位同道的死,老朽難辭其咎。無能讓江湖安穩保護友人,老朽真是枉為武林盟主!」說到激動處,他全身顫抖,幾乎要從扶床上跌坐下來。

見他如此哀痛,眾人怔愣之下,紛紛出聲勸慰。

「此事怎能怪盟主?要說也是那使役閣奸猾狡詐,罪不可赦!」

「是啊,要除掉使役閣本就是南武林共同的目標,盟主何必自責?」

「真要說起來,也可能是有人泄露了訊息才會致使夜襲失敗……」

……

眾多聲音中那一句話轉瞬便被淹沒,木懷彥和狄望舒交換了下視線,看向廳前被白布掩蓋的朗塵的遺體。這次的失敗,表明使役閣是早有準備。這就只有兩個可能,一個是有人泄露了消息,另一個……想到朗塵臨死前的話,「這一切都是都是個陷阱」……使役閣在縱橫江湖幾年間從來沒有人能查得他們的巢穴,朗塵又是如何知道的?難道說,從一開始,他的消息來源就是個騙局?若真是如此,那麼給他消息的人用心就真是惡毒之極,竟是要借此將南武林的高手一網打盡!這個人必定是朗塵極為信任之人,並且與使役閣的關系匪淺……

況風華的目光在畢離塵身上一轉,雙目微皺,若有所思。畢離塵似有所感,羽扇一轉狀似無意地背過身去避開了她的注視。

這一夜注定是個不眠之夜。死者已矣,生者卻有許多事要去完成,即便悲傷難抑。

夜風帶來聲聲悲泣,況風華站在廊下,靜靜望著沉寂的夜空。

「少莊主可是有心事?」

「我只是在想,您身後那位,到底有著怎樣的心思……」況風華轉過身,面向那個隱藏在廊柱後的人影,「才能這般毫不在意的將人命當做棋子算計。」

那人似乎並不在意她帶著嘲弄的口吻,輕笑著走近道︰「少莊主許是誤會了。這個局,與我等無關。」

「哦?」

「那位布局的手法向來是亂中取利,但還不至于自傷筋骨。」

「哼,推波助瀾也算是愛惜筋骨麼?雀翎君還真會說笑。」

畢離塵輕輕揮動羽扇︰「既然局勢已定,貿然擾局反而會得不償失,不如將計就計,亂中取勝。」他頓了頓,微微壓低聲音道,「成大事者當明白取舍得失,這一點,想來少莊主最能明白。」

「你說得不錯,不過……我最恨別人在我背後動我的人!」

況風華聲音陡然一厲,身形迅疾如電,合身撲向畢離塵。未料到這番變化,畢離塵一愣之下便失了先機。羽扇揮灑如風,卻只能勉力當下況風華的掌指齊攻。眼見她掌掌不留情,畢離塵也不敢大意,腳下步法展開,便想以高超的輕功暫避風頭。不料況風華身形如鬼魅飄忽難測,忽前忽後忽左忽右,,他疲于應對間更不慎錯步退下走廊,身體一個不穩,掌影便又襲到。雖是一時疏忽,但畢離塵自出道以來少有被逼到這般境地的,此時只覺掌風呼嘯壓下,觸面生疼,下意識便將手中羽扇一折,自扇柄抽出一把細長短劍,刺向況風華。況風華喝一聲「來得好」,袖中匕首滑出,點點銀光便卷向畢離塵。

只听數聲清脆的兵刃交擊聲,兩人同時止住身形。

況風華看看被短劍纏住的匕首,眼中帶上幾分贊賞︰「原來竟是把銀絲軟劍,雀翎君果然不凡。」這銀絲軟劍乃是以銀絲編制而成,質地極為柔軟,甚是不好掌控。

「少莊主過獎了。」畢離塵手腕一抖將軟劍收回,面上雖是帶笑眼中的警戒之色反倒多了幾分,「不知方才少莊主的舉動是為何?可是在下有得罪之處?」

「我不是說了麼,我最後別人在背後動手腳。江湖上盛傳,先前下落不明的半卷流雲繪又現身了。」況風華的聲音帶著冷意,「而且,還是在一個弱女子身上。」

涼風一吹,畢離塵只覺背後一陣沁入心脾的冷寒,勉強笑道︰「這消息在下也略有耳聞,少莊主認為有不妥?」

「豈敢,禍水東引、引君入甕、漁翁得利,這般好計謀怎會不妥?」況風華把玩著手中銀匕,「只是不巧的是,雀翎君想利用的這個人,恰巧在望雷山莊的蔭蔽之下。」

畢離塵一怔︰「少莊主打算為她侵全莊之力?」

「非也。」況風華淡淡一笑,「只是從今往後,我況風華就三字就代表望雷山莊全體。這個分量,可還足夠?」

「少莊主的意思是……」

「呵,難道望雷山莊不在那位的考量中嗎?」況風華眼眸中光芒銳利,竟叫人不敢直視。

畢離塵也不覺低下頭︰「那位一直在等少莊主的回音。」望雷山莊掌握天熙大陸的鹽水之利,是不可輕忽的重中之重。即便不能獲得其援助,至少也要讓他們中立。只可惜昴州一向與其他各州縣交流甚少,線人難以打入望雷山莊內部,因此一直不得其門而入。正因如此,當初郝靈靈帶回的消息不啻于天降良機,那位才會急令離鏡與之接觸配合,甚至不惜讓埋伏南武林多年的他自曝身份。

「回音麼……就請轉告那位,知狂傾慕多年,渴盼一見。」

畢離塵一驚︰「這……」現在時機未到,又局勢混亂,那人千金之軀,怎能隨意離京?

「雀翎君只需將話帶到即可,取舍如何,那人自會理會。」況風華轉過身,「夜已深,雀翎君請回吧。」

逐客令已下,畢離塵凝眉注視況風華的背影幾息,躬身道︰「在下明白了,告辭。」

況風華背靠著廊柱沉思著,廊下掛著的燈籠發出的昏黃光芒將她的身影抹出一分靜謐柔和。

畢離塵說得不錯,為達目的,總是有些東西必須舍棄的。青霓山上雖然隱約感覺到那人的影響,但青霓派的最後處置方式過于溫和,成效也不是很顯著,她心中尚有疑慮。直到此次事件,才算真正見識到那人的心機手段。青霓派之事不過是個開局,便是這一次,恐怕也不過是承接的引子,這般大手筆,確實有傳說中的風姿……

「你已下了決定?」

況風華沒有動作,似乎對這個聲音的出現並不驚訝。

「小師叔傷勢不輕,為何還不休息?」

燈影下一個身影施施然靠近︰「知狂這般關心我,真讓小師叔感動非常。」況柒蕪的面色仍透著蒼白,閻羅醉的藥性雖然解了,勾魂的毒卻還在他身上。「知狂還未回答我呢。」

況風華站直身子,從況柒蕪身邊走過︰「小師叔不都听見了嗎?還有什麼可問的?」

「你以為我會由著你把望雷山莊當賭注麼?」況柒蕪的聲音陡然一冷。

「知狂不敢。」況風華停住腳步,「只是,病入膏肓的軀體,若不開膛剖月復清理一番,恐怕不日就真要變成腐尸一具了。」

「天真,你真認為那個人能解決所有問題?」況柒蕪嘲弄地斜睨著她,「小心被人當棋子一般用完了就扔掉。」

聞言,況風華轉過臉來,竟是笑得分外開心︰「正因如此,知狂才一心想成為下棋的人啊!」說完,便不再理會怔愣的況柒蕪,徑自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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