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玉從玉盤中撿了一塊栗子糕放入口中,酥軟香甜,入口即化,是從前最喜歡吃的點心。
「差個侍婢送過來就成,何須你親自走一趟。」陸玉的聲音很淡,透著疏離。
女子卻渾然不覺,只為一句話俏臉霎時紅了半邊,「能為表哥送點心,是嫣然的福氣,嫣然很樂意的。」
嫣然?好有韻味的名字!遠遠的牆頭,幽蘭若又是一聲冷哼。
「得了,一看就不是玉的菜,你吃什麼飛醋!」誠然莫讓很想看戲,但一點含金量也沒有的戲,他可沒興致!「安靜點,招來護衛,咱兩就完了。」
「哼!」幽蘭若不屑,在陸玉的地盤她才不怕,不過也未再出聲,視線回到水閣。
果不其然,這場會佳人的戲碼一點趣味都沒有,佳人自顧臉紅,俊郎清淡如水。
陸玉吃了一塊糕點便不再理會身旁絮絮叨叨的女子,神色清淡疏離,隱隱還有一絲不耐。術嫣然嬌羞的低首垂眸,含了無限婉轉的旖旎遐思。
「你先下去吧。」陸玉籠罩在一片淡漠中,看起來有些遙遠。
術嫣然的喋喋不休一頓,抬眸露出點點委屈的水光。最後,還是一步三回頭的走出水閣。
快走到回廊的盡頭,迎面而來一名中年男人。她立即上前見禮。
那中年男人約莫四十左右,虎背熊腰,雙目炯炯,不怒自威,由內而外自然而然流露出一股剛猛的氣勢,叫人不敢小覷。
八角水閣中的陸玉在看到遠遠行來的男人時,周身的氣場又冷了幾分。瞥了一眼,視線回到前方煙波渺渺的湖面。雖是人工開鑿的湖,面積一點不小,一眼,竟看不清對面的堤岸。
「他是誰?」幽蘭若支著下巴,好奇的問道。
「玉的生父。」莫讓亦撿了個舒服的姿勢半靠著看戲。
「真不像!」幽蘭若沒忍住,直接吐槽。那個男人雖然氣勢很凌厲,但就長相,嘖,陸玉是精致絕倫的藝術精雕,而這個男人不但走的粗獷路線,還粗獷得有點過頭,真看不出陸玉一副絕色容顏跟他有半點干系。
莫讓嘴角抽了抽,白了她一眼,「你看人是這麼看的嗎?」
幽蘭若想說不是,這個得靠比對染色體做親子鑒定才能確認,回廊上的陸父已經越過術嫣然向水閣行去。牆頭上的兩人頓時閉了嘴,饒有興致的繼續看戲。
「嫣然自幼在府中長大,由你母親親自教導,規矩禮儀性子人品都是不差的。」陸父走進水閣,第一句話如是。
看不出,長相凌厲的嚴父語氣中是難得的慈愛。
陸玉未曾起身見禮,甚至視線都不曾轉動一下,語聲有些飄渺,「所以呢?」
「你年紀也不小了,也是時候納個妾了……」
「呵,」陸玉視線自水面收回,卻未回身,隨意靠在身後的柱子上,有意無意的把玩著腰間的佩玉,「我還不曾娶妻,納什麼妾!」
「原本早給你一門親事,你不滿意要退婚我跟你母親也不攔著,那丫頭身份確實太低微。」陸父的目光掃過陸玉手中的佩玉,須臾傳遞一則信息︰「列王府的承平端莊賢淑,容姿秀雅,倒不會太委屈你。只是兩府都是高門望族,婚事斷然不能馬虎。」
幽蘭若蹲在牆頭差點沒驚掉眼珠子,果真人不能貌相不能貌相,這麼魁梧剛猛的嚴父形象,干起老媽子事來竟然如此順遂,那一絲違和的感覺不得不讓她懷疑是不是自己產生的錯覺?
「哈!果然是被關著相親,真是現世報啊!」莫讓解恨的盯著水閣中的一幕。
聞言幽蘭若狠狠的剜了一眼莫讓,眸中是不加掩飾的危險。莫讓打了個哆嗦,指著水閣低聲告饒,「看戲,看戲。」
幽蘭若此時哪里還有心情看戲,但撞著這麼要緊的一幕,卻不得不選擇窺個始末。
陸玉听到陸父的話,並未露出太多意外,薄唇微微勾了一下,似笑非笑道︰「低微,在父親看來,暖香公主的身份可是不低微?」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讓陸父大驚失色,看向兒子的目光中全是不敢置信。
「父親,我有喜歡的人。」未及陸父再言,陸玉回身,周身依舊是淡漠疏離的氣場。
「哼!那個風塵商女?」陸父回過神來,臉上微染了幾分怒氣,「一個風塵女子,還是商賈出生,哪里配得上你的身份!陸家的門楣不是她能高攀得起的。不過若你喜歡,婚後允她給你做個侍妾,也無不可。」
想也沒想,幽蘭若抓起腳下的瓦片就向水閣砸去,驚得莫讓三魂差點散掉兩魄,連忙拉住她,也顧不得男女授受不親,緊緊的圈住她,「小姑女乃女乃,現在咱們沒有反擊的資本,一切委屈只能忍,忍,忍!」
開玩笑,這要砸出去了,他不死也得月兌成皮!
幽蘭若真是忍無可忍,胸口劇烈起伏著,「是可忍也,孰不可忍?」
憂憤的目光直直的盯著八角水閣,長這麼大,她不嫌棄別人身份低微就算仁慈了。沒想到有朝一日被人嫌棄自己身份低微?真是天大的笑話!
陸氏父子的對話外人確然不合適介入,但幽蘭若心底突然期待陸玉能出言為她辯駁幾句。
只是,她眼中的期待之光漸漸黯淡。
面對陸父的輕鄙言語,陸玉仍舊有一搭沒一搭的撫模佩玉,眼眸微微闔上,不欲多言的做派。這一副模樣固然讓幽蘭若暗氣,比幽蘭若更氣的卻是水閣中的陸父。
陸父眼角抖了兩抖,最後一甩袖大步離開了。這個兒子他寵愛至極,他不會輕易由著他放縱墮落,卻也無法強求他。
「玉雖然還未承襲爵位,但羽翼已豐,他想娶喜歡的女子,會有些無傷大雅的阻礙,但要他娶不喜歡的女子,那決然不可能。」莫讓盡心盡力的為陸玉說著好話。
幽蘭若不禁冷笑,轉身盯著莫讓打量了一圈,「承平郡主端莊賢淑,花容月貌,傾國傾城,是個男人,都會動心,玉郎喜歡上她也未必沒有可能。」
「幽小姐這是吃醋?」莫讓作恍然大悟狀。
幽蘭若一噎,正想找些話語搪塞駁斥,忽然感覺身後升騰出一絲隱隱的冷意,奪命的危險飛速靠近。她不會武功,但瀕臨生死,那一瞬間的感覺總那麼敏銳而準確。
據聞人有三魂,命魂主其身,天地二魂幽于外,三魂**時,可知前生來世。而生死關頭,三魂最易**。
那一瞬間,幽蘭若大腦空白,全部的神思,隱隱凝聚出一個背影,她還未看清那個背影,即被莫讓的驚呼喚醒。
從莫讓的眼珠子里,幽蘭若清晰的看到背後一個茶杯攜著驚天之勢飛過來。如此速度,她和莫讓根本躲避不及。
幽蘭若閉眼,嘆息著時運不濟,順帶想了一下,若自己不幸殞命,陸玉會不介意人鬼殊途,與她舉行冥婚嗎?
然而,等了好一會兒,幽蘭若也未感覺到神魂離體的輕盈。
睜開眼楮,幽蘭若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呵,陸公子這是急著殺人滅口嗎?」冷冷的話語吐出,其間竟有一絲顫抖。「何須啊!我雖未一介女子,也曉得進退有度,方能不自取其辱!」
幽蘭若的聲音很冷,陸玉的臉色卻更冷。
「你來這里做什麼?你知道剛才多危險嗎!」
陸玉抱著幽蘭若的雙手微微顫抖,若不是及時听見莫讓的驚呼,他後發先至在茶杯抵達牆頭時抱著她躲開,她必定殞命!
幽蘭若目光不經意轉動,莫讓發冠微亂,狼狽的站在三丈外,而牆後的那棵老樹,樹桿中間被打出一個窟窿,形狀正是一個茶杯的輪廓。這得多深的功力啊!
嘴角凝出一個諷刺的弧度,幽蘭若目光落在園中幾顆長勢頗好的蘭花上,「危險?我從不知道原來你會給我帶來致命的危險。」
陸玉斂盡星輝的眼楮眯了眯,審視的目光仿佛透過幽蘭若的雙眼看見她心底。
但女子的氣勢不減反增,與他對視半分不讓。
三丈外的莫讓無語的哀嘆一番,早知自己還是乖乖在書房翻美女丹青,這戲真不是好看的,干笑一聲︰「兩位彼此都已經見到想見的人了,就沒我什麼事了,先告辭了。」
話落,招來陸玉凌厲的一瞥,莫讓頓時僵在原地。
「大少當有始有終,既是你帶我來,也因帶我走。」幽蘭若自陸玉懷中跳出,向莫讓行去。
只是腳步還未邁出,手上一緊,卻被陸玉緊緊拉住。
幽蘭若回身,一臉的意味深長,「陸公子有良緣佳偶,難道還要我留下做見證嗎?真是抱歉的很,小女子身份低微,恐折了二位的高福。」
陸玉臉色微變,視線越過她對莫讓道︰「還不走?」
得了大赦的莫讓立即一躍而起,越過牆頭消失無蹤。
望著空空如也的牆頭,幽蘭若暗恨,摔開陸玉的手,「陸玉,你若覺得我幽蘭若能忍你想齊人之福,那就趁早絕了往來吧,鬧出人命你我都不好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