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卿天下 油盡燈枯近黃昏

作者 ︰ 鳳舞天霽

終于回來了。獨孤妍望著緊閉的宮門,心下竟是泛起了一種游子歸故鄉的悵然。正欲叫門,忽見得一只青鳥擦空而過。獨孤妍眯了眯眼楮,轉馬到一旁,鳥兒腳上空空如也。卻是繞著獨孤妍飛轉不絕。

獨孤妍轉馬回身,朝著城外的公主府疾馳而去。未到門口,便見得幾名太監垂手恭立,進的門去,方見一名太監總管手握聖旨正焦急等候。見了她反而神情一松。

「日華公主接旨……」破鑼嗓子瞬間炸響,獨孤妍頭皮一麻,溫順的俯身听旨。

「寡人欠安,詔日華公主見旨回宮。」

「兒臣遵旨。」獨孤妍波瀾不驚的接下聖旨,再看了那公公一眼,不緊不慢道「公公好生的面孔。」

「公主素日不在宮中,自然不識得老奴這張賤臉。」那公公笑臉盈盈,直笑的一張滿是皺紋的臉綻出一朵菊花。

「不過公主還是速速啟程,陛下等候多時了。」冠冕堂皇的催促,可是眼神卻是游離不定。

獨孤妍瞥了那人一眼,輕笑一聲「公公等了多久了?是本宮不是了,這般任性出游,倒是忘了時辰。」

「公公已然候了三個時辰了。」廳堂中的侍從輕聲回話。

「三個時辰了?」獨孤妍一臉的抱歉訝異,「真是,瞧我!」又似是自責的捶胸頓足一番。「公公且稍候,本宮總要換件衣服,梳洗一下方可面聖。」獨孤妍滿臉的誠惶誠恐,一雙美目卻是緊緊的盯著那公公的眼楮。

「公主不必麻煩,陛下想必等了很久了,不宜再拖。」那雙老眼里,哪里有半分的恭敬?分明是焦慮不堪,面子上卻佯裝畢恭畢敬。

一絲巧笑勾上獨孤妍絕美的面龐,「如此勞煩公公了。公公且先出去備車駕,日華隨後就來。」公公?自己如何也是內定的王儲,如此不客氣的公公還真是少見啊,獨孤妍暗自揣測著宮中風景,還是決定走上一遭。龍潭虎穴,總要走了才知深淺。獨孤妍將魂香劍拿在手上,紅綾緊緊按入袖中,順便取了多枚銀針,另附上一雙軟劍,連帶著什麼靈藥奇方都納入懷里。方款款而行,上了鸞車。

車子直入宮門,甚至都沒有侍衛攔截。身後一道道宮門應聲關上,獨孤妍縱使身在車中,亦是听出了不同的動靜。父王,父王如何了?心下千般焦慮,卻在臉上都幻作了過眼雲煙。長長的指甲陷入尚未好全的傷口,刻骨的疼痛襲來,反而清醒萬分。

「公主請下車。」外面是一如既往的謙卑奴僕。獨孤妍儀態萬方,扶了一旁侍女的手,踩著一個小太監的背款款而行。這是她的籌碼,對手不知的籌碼。

「請公主摘除佩劍。」那邊仍是一個小太監,站在北王的寢殿前,弓下腰去朗聲要劍。

「父王曾允諾日華殿前佩劍。」獨孤妍不緩不慢的吐出一溜音符,似乎應付著一件極為普通的事。

「公主有所不知,陛下現子不適,兵刃煞氣太重,太醫不允靠近。」那小太監頭埋得低低的,讓人看不清表情,而獨孤妍卻听出了他聲音里的顫抖,雖是弱弱的輕顫,但是對于獨孤妍的耳力而言,那表面的平靜也不過欲蓋彌彰。

只是她並未捅破,微微一笑,似是很不經意的,伸手一拋,便把劍扔給了那弓著身子的小太監「如此快帶本宮去見父王吧。」她也懶得再磨嘰,甚至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對手下一步想干什麼。難道就是這麼倉促的挾天子以令公主麼?

寢殿里暗暗的,甚至還彌漫這一股刺鼻的藥味,獨孤妍站在門口,輕嗅一下,確認不是迷香的味道,方提了步子進了門。

燭光昏昏。卻是四下無人,獨孤妍四處打量了屋里的布置,這處寢宮她來過無數次,可是今日,卻真真的有些不同,比如,屏風的轉角,與她記憶中的弧度偏了不下五度。獨孤妍冷然一笑,手中銀針已出,自己卻是滿面驚慌的跑到了北王的床榻之上。

「父王,父王!」獨孤妍急切的呼喚著,倒非是故意偽裝,看見那白發蒼蒼的父親躺在床榻之上,毫無生氣,縱使自己常年不在膝下,縱使這人負的母親自絕而亡,縱使他嫌棄自己是個女兒,總也是生身之父,淒絕的呼喚泠泠而出。

「別動。」這邊她哭得撕心裂肺,那邊一柄冷劍已是架在脖上。獨孤妍極慢極慢的轉過身,看清了拿著劍的人,雙目訊然睜大「蕭楚!」這一聲,慢慢的都是驚詫。

「我要虎符。」那人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眼眸低垂,似是不敢看她。

「原來是楚哥哥,哥哥是約好了父王,故意嚇唬妍兒的吧。」獨孤妍燦然一笑,似是極為寬慰的長舒一口氣。不留痕跡的避開劍鋒,委身扯住蕭楚的袖子。那人呆怔了一下,卻是閃瞬間那一柄劍又是如影隨形,直直的沖著雪白的脖頸。

「虎符在哪兒?」蕭楚有重復了一遍,仍是死命低著頭。獨孤妍也失去了偽裝的心思,冷冰冰的回問到「我父王如何?」那執劍的人沒料到她如此語氣,不受控制一般狂吼「最多還有三個時辰!」

獨孤妍一直挺立的身子突然一震,三個時辰?三個時辰?只覺心神俱蕩,面上卻仍是無波無瀾「解藥。」這聲音仍是冷冷冰冰。獨孤妍看著蕭楚,似是在打量一只無比可憐的流浪貓,滿眼的不屑。

「這麼多年了,你就不能換個表情麼?」那人卻竟是魔怔了一般,扔下手中的劍,死死地扣住了獨孤妍的脖頸,失態的狂吼。

「換個表情?哈哈!」獨孤妍蒼然一笑「換個表情,你是要我對你如何?情意濃濃?還是以身相許?本來以為你能有更好的表現,沒想到你竟是如此卑劣,這般游戲皇權?你當你是誰,你看看你配不配!」一張巧嘴,他朝思暮想了如此之久的粉唇,竟是毫無溫度的拋下一串串致命的炸彈。

「我不配?我不配?」那人似是瘋癲了「從初見你我便傾心于你,到今日已然十載,我不惜上奏請婚,不惜放了功名前程,就是想要你,就想要你,你竟問我配不配?是了,我一介武夫,怎麼配的起你,可是,若我是北王,甚至,是這蒼茫大地的皇,那時我便要你,你又能如何?」那瘋癲的笑聲不絕于耳。

獨孤妍慘笑著退後一步,當初知道他的心思,便干淨利落的斷了他的一切念想,如今竟是錯了麼?如何也是陪自己長大的哥哥,她怎麼忍心讓他痴痴的等她?在她接過北國之前,她的夫婿,注定不能有,之後,就算有,也不過面首罷了,她又怎麼忍心作踐他,到如今,一番苦心竟都換來他的怨懟,甚至弒君奪權的念想麼?獨孤妍苦笑一聲,任他抓著自己的頭發,把那一柄寒劍架在自己脖子上。他有多了解她?他甚至不知這麼多年過去,就算他的劍再逼近一些,就算他的手在抓緊一些,她的身手,都可以輕易逃離,然後給他致命一擊麼?

「解藥給我,我允了你。」獨孤妍聲音平平,看著那個瘋癲的男子,面無波瀾。

「虎符給我。」他卻是不理會,只盯準了這一樣物什,本來虎符應是由君王親自照看,不過之前因為北王身體狀況日益下降,已是無力掌管軍隊,便由獨孤妍接掌,這事兒卻是進行的頗為隱秘,不然今日她也不會在此宮中了。

「虎符給你?好。」獨孤妍輕輕的回答,似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她甚至不知道她為何如此鎮靜。「作為交換,你也該告訴我,幕後是誰,我總不會連對手都不知便輕易認輸。」

「難道我就不配做你的對手嗎?就是我,就是我!」那男子目齜俱裂,晃動著獨孤妍的肩膀,強力逼迫她直視著自己,眼前的女人早讓他失去了最後一絲理智。他謀劃了這麼久,竟是都不入她眼,她終究,都是不屑的。

「解藥在你那兒?」獨孤妍眯了眯眼楮,質問眼前的瘋子。卻見他掏出一個小瓶子,握在手中,眼楮里滿是血絲。「用你父女倆的命,換一道虎符,你不會不肯吧。」

獨孤妍見藥,哪里還顧得上和他拉鋸戰,趁他拽住自己頭發的手騰去取藥,衣袖一偏,紅綾涌出,輕而易舉的取下他手中的劍,順道一根銀針刺中他的穴道。回身探過藥瓶,足尖一點,竟是從蕭楚臉頰上借力飛出,撲到床榻之上,喂那昏迷之人解藥。獨孤妍探望一下四周,這蕭楚顯然是對自己太過自信,滿殿一共留下了四名侍衛,都是被自己一針鎖喉,而那人沒個一時半刻的恐怕也醒不過來。獨孤妍放心的輕拍著老北王的後背,幫他把藥片咽下去。終究是吞進去了。獨孤妍把她父王放平,凝起一掌內力助那藥丸融化,倒也甚是奏效,那雙渾濁的眸子也終是睜開了。

「妍兒……」這一聲甚是虛弱。

「父王。」獨孤妍慌忙附了耳去。

「妍兒,父王時日無多,今後北國,便,便,咳咳。」

「父王何苦說這喪氣話。」這父親縱使有千般錯處,終歸是父親啊!

「父王這一輩子,對不起你,對不起你母後。」這一句卻是極盡蒼涼。「當時只想著為何是個女孩,只想著王脈,如今真到了油盡燈枯之時,方才覺得,我的妍兒,抵得過萬千男兒。」渾濁的眼中陡然閃出一絲光芒「只是妍兒,那虎符未必守得住,蕭牆此人素來,咳咳,素來心狠手辣,此時,恐怕你的公主府已是被洗劫一空了,父王無甚心願,只盼著你能有個好歸宿,莫叫這權位誤了終身啊。」

「父王春秋鼎盛,何苦這般?」獨孤妍的眼眶里早已是盈盈淚水。

「自個兒的身子,我自個兒知道。若不是到了這油盡燈枯的時候,哪里容得那個草包給我下藥?不過是怕連累了妍兒你,所以……」竟是怕成為負累,寧可飲鳩自盡麼?

「父王,北國鐵騎,到底是女兒一手操辦,什麼人該信,什麼人能用,又豈是那一道虎符能說了算的!」獨孤妍眸子里閃過一絲狠絕,偏要逼我,那便逼逼看吧!「父王倚重的大將軍,總不會給父王丟了臉才是。」獨孤妍沖著北王一笑,當初不過是為了逞英雄,女扮男裝做了個將軍,沒想到竟然帶出了北國二十萬鐵騎,號寒梅騎,成了北國最精銳的部隊,直歸君王調轄,如今竟有人敢打她一手栽培的軍隊的主意,簡直是自己找死。

「妍兒的本事,父王自然信得過,可惜了這一副殘破之軀,等不到看著妍兒的喜訊了。」北王慘然一笑,本來這幅身子還能再拖半年,只是讓這藥性一逼,恐怕十日都是勉強了。

「父王。」獨孤妍亦是通曉醫術,心下自知已是無力回天,只得勉力一笑,「兒臣,必不辜負北國百姓。」

「父王只求你不像父王,錯過你母後,抱恨終身,天下,你是女兒,便讓男兒爭去吧。」聲音里是看破世事的滄桑。

「女兒既不會負了北國百姓,亦不會負了自己。」獨孤妍站起身來,最後深深看了北王一眼,轉頭離開。如今時局,已是由不得她再兒女情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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