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如銀鉤,在灰雲彌漫的天空中時隱時現。
金江工匠的住所極其簡陋,木板房頂鋪上一層棕毛,即可擋風蔽雨。
其他人都已經睡下,不過金江鎮的兵器制造晝夜不停,晚班輪轉,耳旁依舊是「砰砰」咆哮的打鐵聲,偶爾可見作坊里飄起一片白霧,然後听見一片「呲呲」的聲響,喧囂如同白晝。
李多獨自倚在屋外,嘴里嚼著從雪地里刨出來的半截草根。任由那冰冷的苦澀在唇齒之間蔓延開來。想起容伯提起的元素測試,他不禁抬起自己粗糙的手掌,眼神如月色般恍惚。嘴里毫無邊際的飄出來一句幾不可聞的呢喃——
「七成?」
五行通靈,可探天機,神州大陸經過萬年的繁衍,形成了非常系統的五行修煉體制。無論是晦澀難懂的魔法玄氣,還是旨在通天的五行陰陽,所謂九九歸一,滿一重起算,天下修煉,都分成九重九階,一共八十一個等級。
每三重為一境,一到三重,稱為黃境。
四到六重,稱為玄境。
七到九重,稱為地境。
區分屬性,有不同的稱號,比如三重七階火靈,七重四階木靈,八重九階金靈,以此類推。
如若突破了九重九,超月兌地境,則為天仙境,正應了天地玄黃之意。
不過那只是人們的猜想,古往今來,能夠堪破九九之數,羽化登仙之人,可以說幾乎沒有。普天之下修煉者的信仰,多半是一些虛無縹緲的傳說,無跡可尋。
而未滿一重的一到九階的修煉者,無法凝練專一的五行靈力,稱為探靈者。李多口中的七成,是十年之前,哥哥和自己初到金江鎮時的一次元素親和力測試的結果。元素親和力,決定了探靈道路的長短。
甚至決定了修煉者這一生的成就高低!
七成的元素親和力在李多口中顯得十分卑微,甚至于自己呢喃出來,還有一些不屑,但是神州大地上絕大部分的人都未及五成。李多、李陽的檢測結果,十年前在金江鎮可是引發了不小的騷動。
至于兩人沒有升官發財,一直被困在最低層作坊的原因,一方面兩人是被當成奴隸抓來的,抓他們的人不希望這兄弟兩出人頭地。而且這個世界上從來不會缺少天才,畢竟天才和人才是有差距的,埋沒得久了,也就和普通人沒什麼兩樣。
另一方面,是哥哥一直告誡李多,不要顯示自己的實力,當忍則忍!
三歲到十三歲,李多所謂的童年,多是徘徊在饑寒交迫邊緣的恐懼,在極端壓迫下的隱忍和憤怒。地獄一般的金江鎮,給了李多一顆強大的內心。在這里活著很艱難,但是只有不是太腦殘,也不至于丟了性命。
在李多心里,一直有一個疑問,也就是自己的身世。雖然大部分已經已經模糊不堪,但是來到金江鎮之前的一段記憶,並沒有在這十年的苦難中完全被抹去——
哥哥李陽背著襁褓之中的李多,蹣跚于大雨滂沱的叢林之中。風雨在林間呼嘯,就像是無數的追兵,趕得人背脊發涼。
這樣的顛簸,持續了有三天三夜。
李陽用盡功力,讓弟弟免受這瓢潑之苦,他自己卻緊緊抿起發烏的嘴唇,被凍得身子直打哆嗦,猶自咬死牙根,不吭一聲。
像是在逃離噩夢般,不問方向的一直往前,直到完全迷失了方向。
當年才滿十歲的李陽,在奔逃了數天之後,終于在一個黎明前的黑暗之中,達到了極限,在用盡最後的力氣將李多放下來之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表情怔怔的盯著弟弟看了一眼,就一頭栽倒下去。
李多至今記得,當時李陽眼里的絕望。
失去了哥哥的庇佑,冰冷的雨水一下子把只有三歲的李多淋了個通透,突如其來的冰冷並沒有讓他驚慌失措,只是哥哥倒地不起,讓他十分著急,不大熟練的運起經脈之中的熱力,一段一段的捂著李陽的身子,深怕哥哥凍壞了。
好在雨勢漸弱,堪堪熬到天亮。李多這才發現,就在跟前不遠處,居然搭起了三三兩兩的竹林精舍,隱約有火光閃爍。
「有人家!」李多頓時眼前一亮,不顧身子虛月兌,連忙順著山勢往那竹林精舍走去,但是他身材矮小,叢林的一些成人眼里抬腳可過的地方,對他來說卻成了一道又一道的坎坷。待他一腳拌一腳的跨過雨後的泥濘,歷盡「千辛萬苦」到達目的地時,一間竹屋上正飄起了裊裊炊煙,看樣子,那邊應該是廚房。
三間竹屋圍著一個三丈見方的空地,空出一個出口,四圍也沒有籬笆之類的障礙,可以讓李多直接進到其中。忽然,听見廚房里傳來一名年輕女子寵溺的聲音,雖然發聲甚輕,但在李多眼里,就像是有一段可辨其形的音波,「嗖」的一下,躥到了對面的一間竹屋里︰「塵兒,快過來,娘親給你準備了最棒的早餐喔!吃好了娘親再給你扎最漂亮的辮子!」
李多目光一轉,呆呆的看向了廚房對面的那一間竹屋。只見屋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名頭發稀松,穿著碎花裙子,面貌好似那粉雕玉琢的瓷女圭女圭般的小女孩跳出門來,卻被不期而至的李多嚇了一跳,驚叫聲直躥雲霄︰「啊——娘,娘你快來!院子里有一只泥猴子!」
李多被這無敵巨肺小蘿莉給嚇了一跳,連忙左右看了一眼,心說哪里有什麼泥猴子?你是剛夢見個小猴子了吧!
廚房里的女子听見塵兒驚叫,就在窗戶里張了一眼,噗嗤笑出聲來,就像那珠落玉盤,清脆可人。提醒道︰「塵兒,你仔細看看,明明是咱家來客人了。」
也不知怎麼的,李多听見背後女子說話,繃緊的神經一下子松懈了許多,心情也明媚起來,明知自己剛才不小心在地上摔了幾跤,此時的扮相恐怕和只泥猴子差不了多少,但怎能就任人說道?于是就盯著湊過來正準備仔細打量自己的塵兒哼了一聲︰「你才是泥猴子呢!」
塵兒見他話說得凶,嚇得往後退了一步,心知是自己之前看錯,小丫頭還是非常懂禮貌道歉說︰「哎呀,凶什麼凶,人家才剛睡醒,眼神不大好——但你也比我強不了多少,走路也不仔細低頭看,摔的一身泥!」
早已經疲憊不堪的李多哪里是她的對手,加上之前為李陽保持體溫耗費了過多真元,此時左右搖晃兩步,就軟軟的癱倒下去。
兩兄弟就此得救。
不過故事的發展並不像是美好的童話,比如就此拜得名師,外帶賺個小師妹,長大了還能娶回家之類。只在塵兒家短暫停留了幾天,李陽便堅持帶李多離去。塵兒的母親喚作洛輕塵,本來覺得家里多了兩個小孩子,自家塵兒也開朗了許多,而且兩兄弟資質超凡,可堪造就,是有心要留下他們的。
不過見李陽去意已決,尋思到底是各有各的路,加上她本心厭世,索性不予阻攔。
李陽于是帶著李多,又經過了數天的餐風露宿,終于翻過了這一系大山,來到了東北。卻是時運不濟,讓馬家搜羅火屬性奴隸的隊伍抓了個正著……
……
從記憶回到現實,李多呸掉口里嚼爛的草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讓寒冷和干燥的氣息充滿自己的胸腔,驅走胸口傷勢帶來的困頓,念起那塵封腦海里的碎花裙子,不禁目光溫柔的念了一聲「塵兒」。
他抬眼看向了東北方向的天空——正是李陽離去的方向。金江鎮三面環江,只有東北是陸路。
按常理來說,逃跑應當是走水路,不過正因如此,馬家在水面布有重兵,機會反而極小。至于東北方向,百里之處就是金靈馬家的核心主城,至尊金城。莫說從陸路的關卡混出去就極為不易,就算是走出去了,沿途到處都是馬家高手,哪有活路?
在旁人看來,李陽此去,定是凶多吉少。
李多收回目光,他抬起的手掌在不知不覺間攥起了拳頭,絲絲清晰可見的炎光,如同游動的小蛇,順著他手臂的經脈,逐漸匯聚在了拳心,如同是手心里攥著一把熱烈的火苗,玄妙非常。
哥哥的本事,自己清楚。金江鎮雖然聲名顯赫,但打造普通軍械的兵工廠,再如何有名,也不會有太重要的地位。又因為此地距離至尊金城只有百里,所謂燈下黑之理,未必有多厲害的高手坐鎮。
如此,李陽肯定能過找到機會!
李多心里也始終堅信,自己兄弟兩人不應該被困死金江,自己長在金江鎮,消息雖然閉塞,但是偶爾听其他工匠說起神州大地,心里十分向往。正所謂好男兒志在四方,偌大片天地,那才是自己應該闖蕩的地方!
……
信心歸信心,李陽離去已有三日,至今杳無音訊,盲目的等待,除了讓人變得焦慮不安,沒有半點好處。有些時候,李多甚至覺得,即便現在有誰知道了李陽的消息,說他已經死了,自己的情緒也不會有太大的波動。
金江鎮每天都有上百人死去,有小時候的玩伴,有照顧過自己的長輩,傷心和痛苦,早已經在李多的心里鑿下了深深的傷痕。撕扯得讓人抽搐的疼痛,讓十三歲的李多,對生命有了一種習慣性的漠視。
無論是別人的性命,還是自己的。
李多能做的,是在心底保留一絲對大哥的希望。在這之余,他必須要有所行動——期待別人來拯救,終歸不是個好法子。困在此地的所有鐵匠心里都清楚,金江鎮已經被陽春白雪的偌大神州遺忘,只有靠自己的力量,才能夠擺月兌囚籠。
想要離開金江鎮,除了逃亡,還有兩個辦法。
一是在金江鎮的鐵匠作坊好好表現,爭取提拔晉升,去相對較好的環境燒火,壓迫雖有,畢竟松閑許多。
二是去到金江鎮中心,打那狂火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