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多將黎宇的尸體從狂火擂上拋下火池,只是兩三個呼吸之間,那一具承載著許多夢想的軀殼,在火海之中,化成了一抹青煙。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目光閃動的看著腳邊呼呼作響的熾烈火苗,只听見 啷的一聲碎響,原來是黎宇的父母把剛剛李多拋過去的兵器也丟進了火池之中。
千錘百煉的精鋼長刀,很快染上了烈火的顏色,變得通紅,逐漸軟化。最終如同在烈陽暴曬下的冰塊,熔在了一片火光之中。
李多見黎宇的父母心思豁達,這才低頭松了口氣,勾起一抹簡單的微笑,微笑之下的慘痛,也只有金江鎮的奴隸們才能知曉了,在這片黑色的土地上,最不稀罕的,就是人命。
廣場在經過了短暫的沉寂之後,隨著主持人打雞血似的帶頭驚呼,場面一下子熱鬧起來。李伯一下沒忍住,兩行濁淚奪眶而出,順著他臉上的皺紋橫流而下,正是喜極而泣,嘴里模糊不清的呢喃了一句︰「這臭小子,還真不賴!」
李多從李伯的口型大致猜出他說了什麼,見李伯老淚橫流,心里不禁有所感慨,誰又能說,金江鎮無情?
于是縱身躍過火池,下了狂火擂。把李伯給自己的三尺青鋒劍抵還回去,臉上笑容靦腆的問了一句︰「李伯,還有水嘛?我口渴。」
李伯模出水囊晃了晃,嘿嘿一笑說︰「有,剛才你還剩幾口。」
見這臭小子只是頭頂上破了層皮,流了不少血,還只顧著喝水,也舍不得教訓,聲音微微打顫的道︰「昨兒給你的療傷藥還有吧,待會自個敷上。」
李伯混跡金江鎮多年,多少能瞧出些這臭小子和那馬家的公子的關系。李多下台來還肯喝自己的水,那就表示還認這份感情!
李多一邊「咕咚咕咚」的把水囊里的水喝個干淨,一邊點了點頭。遠遠看見廣場邊上的琉璃屋檐之下佇立著一襲青衫,于是把水囊抵還給了李伯說︰「放心好了。」
說著,以目示場邊,馬靖已然等候多時。李多的表現,著實是出乎了馬靖的預料,這小叫花子能夠勝出,並不意外。讓馬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年僅十三歲的李多,在逼迫黎宇拿出底牌的同時,還能有所保留。
如果不是身體狀況太差,小叫花子想要取勝,恐怕只需要一招!
「一招擊殺黎宇……」馬靖眼神閃爍的盯著正走過來的李多,自顧的低聲呢喃道︰「即便是我,也是不能!」
馬靖的修為,在馬家的少年之中並不算是出類拔萃,甚至于就他的十八歲年齡來說,已經算是末流。不過到底是世家嫡系,手底下肯定有幾張過硬的底牌,戰斗力不言而喻。即便如此,馬靖還是在心里給了李多極高的評價。
那邊李伯會意,接了水囊並青鋒劍,讓開道路,目光灼灼的看著那一直以來都是以孱弱形象示人的少年,此時步伐穩健,淡定從容的穿越過沸騰的人海。也不知道,這小子身上到底藏著什麼秘密。
李多來到馬靖跟前,此時馬家少爺的好奇沒有絲毫演示,眼神閃爍,上下打量著蓬頭垢面的小叫花子,努力的想要從中發現一些蛛絲馬跡,好對如此人物的出現,進行一個比較靠譜的判斷。
「馬先生……」李多幾分憨厚的喚了一聲,氣息牽動胸口的傷口,讓他不禁「嘶嘶」的倒吸了一口冷氣︰「小的——」
李多聲音戛然而止,原來是馬靖輕輕抬起手掌,示意他無需說話。
「跟我來。」馬靖言語淡淡的吩咐道。接著深吸了一口氣,收起好奇的眼神,目光冰冷的掃視了廣場一眼,讓那好奇關注的奴隸們如遭蜂蜇,頓時退避開去。金江鎮只有馬靖是馬家嫡系子孫,手握生殺大權,說白了就是他的一言堂,誰敢忤逆!
之前三年,他在狂火擂的少年人才上作些文章,那三人都奪得了年終總冠軍,所以八卦一下誰受了馬家少爺關照,成了近年狂火擂的一個熱門話題。過去的三年,由于馬靖本人從來不加以掩飾,一些心想高攀的人主動獻媚,對應的人物一般出現得比較早。
然而到了第四年,年底了還不見動靜,讓不少人犯了迷糊。心說難道今年沒有入得馬少爺法眼的人才?不曾想,最後一個月底,才出現了一個幾乎已經被人遺忘的李多。話題人物的出現盡管有些姍姍來遲,不過和往年一樣,馬少爺挑中的人都非常強勢!
甚至于說,前所未有的強勢!
李伯見李多跟在馬靖的身後,漸漸離開了視線,暗自嘀咕道︰「也不知道馬少爺這些年籠絡年輕人,到底是要干什麼去……」
馬靖領著李多在金江鎮中心的這一片建築群中七彎八拐,終于來到了一個僻靜的小院子里,院門正對著的是堂屋,並著堂屋有左右兩個房間。而院子左右兩側也各有一間屋子,李多隨意看了一眼。
左邊屋子連著煙囪,想是廚房。
右邊屋子的門開著,燭火搖曳,此時迎出來一名侍女裝扮的絕子,多半是侍女丫鬟們的住處。
那名迎出來的侍女蓮步如波,美眸似波,紅唇如霞,嘴里音如珠簾,脆生生的喚了一句「公子」,好似是一陣清風,拂去了金江鎮灰蒙蒙的霧霾,讓一臉冰雪的馬靖面色緩和了少許。
似乎這位馬少爺對自家丫頭還不錯,在整理了一番表情之後,才聲音緩和的吩咐說︰「孟姐姐,帶這小子去洗干淨,他胸口和頭上有傷——我去看看珍兒做了什麼菜。」
听馬靖如此稱呼,這位貌比天仙的孟姐姐肯定不是普通丫鬟。至于更顯親昵的珍兒,和馬少爺的關系恐怕也不那麼簡單。
馬靖交代完之後,自顧的走去了廚房,孟姐姐把目光投向了今次帶回來的重要人物,也不以貌取人,一邊半轉回身,往前領了半步,一邊沖李多笑了笑,溫聲細語的問︰「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多大了?」
李多連忙跟上,聲音顫顫的回答說︰「小的李多,今年十三歲。」
孟姐姐自顧點了點頭,把李多領進了自己剛出來的那一間屋子,果真是女子香閨,屋內琴棋書畫,布局雅致,縷縷淡淡的誘人芬芳,讓李多忍不住發力的嗅了嗅。自小在霉臭窩棚長大的他,此刻聞了幾下,竟覺心中酥軟,一陣困意襲來,讓本有傷勢的他幾乎一下子暈厥過去。
然而念及此地是馬先生的居所,容不得自己半點放肆,暗自警醒,驚出一身冷汗來。
孟姐姐帶他在桌邊坐下,就著燭火檢查了一下李多頭上的傷勢,看他腦門上涔涔的冒冷汗,削瘦的身體也因為虛弱而微微顫抖,不免心生憐惜,聲音輕柔的囑咐說︰「你先洗澡,我去給你找身干淨衣裳,待會兒再給你治傷。」
「唔……謝謝孟姐姐。」李多自小不曾听過這等軟言細語,雖然只有十三歲,莫名的,有些臉上發燙,低下頭弱弱的道了一聲「謝謝」。孟姐姐見他羞臊,只作不見,自顧的去收拾了浴桶,注上霧氣騰騰的熱水,撒滿芬芳浸人的花瓣,就退出了房間。
她臉上掛著的一抹微笑,在關門的瞬間,變成了深深的疑慮,心里嘀咕道︰「公子不是說今年要暗中安排,那邊已經蓄勢待發,這又是哪里冒出來的小子?」
而且看這模樣,屋里的名叫李多的少年,也沒有多大競爭力呀。
想起公子即將要面對的族中之事,她柳眉輕蹙,嬌如杏花的俏臉染上絲絲明顯的愁緒。公子四年前被貶謫到此,只有年底宗族聚會才會召回一見。兩年前他的成年禮上,本是翻身的最好時機。
無奈棋差一著,手里終究是差些好牌。
現在馬靖年屆十八,多年不曾參與家族的核心事務,恐怕早已失去了重返至尊金城的機會。
孟姐姐正要輕嘆一聲,不料馬靖略帶戲謔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我也不知道這小子是從哪里蹦出來的,其貌不揚,表面上看起來畏畏縮縮,可實際上,他剛剛兩招擊殺了探靈七階的黎宇!」
「這……」孟姐姐美眸一顫,不禁回頭往屋子看了一眼,那身形削瘦,舉止畏縮的少年,居然有如此厲害的身手?
再轉臉過來,不由得認真提醒了一句說︰「公子,如此說來,此子城府極深,不得不防。」
站在廚房門口的馬靖輕笑一聲,寬慰道︰「孟姐姐說的不無道理,放心好了,我自有主張。」
孟姐姐見他氣定神閑,想起往年精挑細選之下出來的人才,都讓馬靖緊張不已,今年暗中布置的另一人,比往屆的三人都要強一大截,但公子依舊心里沒著沒落的。而這臨門一腳冒出來的小子,卻讓自家公子如此心安。不由得臻首微低,掩唇輕笑一聲說︰「公子自有公子的道理,我去給他尋衣裳來。」
語罷,孟姐姐徑直出了院子,馬靖眼神閃爍的看著那一抹動人的倩影,不由得暗自攥緊的拳心,低不可聞的咬牙念道︰「今年,我不能再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