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史間有恥,王朝有血。
朕之一生,征伐四方,功名彪炳。
點指處,萬民臣服。
臨天下,誰與爭鋒?
驀回首;
霸業在手,歡趣不留。
相濡以沫的伙伴,已成不共戴天之死仇,海枯石爛的誓言,已是咫尺天涯。
輾轉求,只余高高在上的孤獨。
江山多嬌,惟疑惑那一刻的折腰,俯視蒼生,才寂寞誰可共鳴。
夜輾轉,那一日,若朕可明了你的痴痴凝視,或許,你我仍可如當初誓言,執手偕老。
終醒悟,鐘鳴鼎食的風光,哪堪及與知己對酒當歌。
翻雲覆雨的鐵腕,再無良朋把臂言歡,掌生殺皇權之雙手,再不能環于紅顏腰間,最後,朕只能攬著你漸漸冰涼的身體…
原來,朕再不會失去,因為朕早已一無所有。
獨黯然,朕之一生,若可重頭再來,只為了,你的笑顏,你的留戀,你們的友情…
而這代價若是要朕付出所有,那麼…
我願意!
漢厲帝十八年,這是大漢王朝第二十七代君皇厲帝治下的第十八年。
中原有帝,霸四方!
五百年前,漢太祖嬴曦草莽起家,轉戰南北,平定中原諸藩割據之亂局,開國定基,一統中原。
漢祚由太祖帝至今已是悠悠五百載,二十七代君皇更替,其間難免偶有庸碌之君臨朝,幸太祖,太宗,世宗三朝皆為治世明君,以三代之力開國守成,為後世奠定堅實國基,是以漢朝延綿至今,經風雨,歷災劫,國祚始終未衰。
但中原北疆邊關之外,另有疆域廣袤之浩瀚草原,草原之間,匈奴,突厥,羌族三部異族彪悍尚武,素以擄掠中原邊境為生,有此強鄰如寇,大漢王朝治下,內陸繁華雖盛,邊關狼煙卻是經年不滅,草原三部連軍動輒呼嘯南下,大肆掠奪。五百年間,由太祖贏曦始,歷代漢帝皆出大軍對抗草原侵略,奈何邊關之外,是千百里浩瀚平原,草原三部又以游牧為生,部族男子自幼精騎擅射,攻時迅猛如烈火燎原,退時深遁茫茫草原,漢軍每每與三部鐵騎爭雄于平原,勝難全殲來犯強敵,敗則難逃鐵騎追擊,屢屢迎戰屢屢敗,十戰難得一勝,二十七代王朝中,竟有七位君皇御駕親征時,于血戰中駕崩陣前。
君皇尤戰死,出征將士死難更盛,數百年戰事積累,死于王事戍邊的大漢將士何止百萬,每戰畢,若是漢軍險勝,歸程路上,盡是見頭不見尾的馬革裹尸,若是戰敗,便惟有魂兮歸來。
敗戰之恨外,更有求和之辱,歷代漢帝中,亦有數位君皇眼看國力頹廢,不忍再打這損耗社稷的苦仗,于是遣使草原,以卑辭厚禮委屈求和,這本是君皇徐圖恢復國力的苦心,以一代君皇的忍辱負屈,換後代明君勵精圖治之奮發,然異族異心,其性貪得無厭,三部首領見漢家示弱,趁機大恣索取漫天財物,漢朝每一次委屈求和,都被迫納出國庫半壁錢糧財物,這使得幾位求和圖存的君皇中有三位不堪此示弱之辱,氣憤暴亡。
有史官血書此段屈辱;戰不能獲勝,求和則納貢,戰使中原半壁狼煙,不戰耗盡中原半庫民脂,漢家青史之辱之恨,莫過于此!
十年戰事不止,便會使國中男丁銳減,十年歲幣納貢,便會使民生凋敝,何其中原數百年狼煙不滅,如此艱難歲月,史書難書其苦,但漢人有血性,華夏有烈骨,上至朝堂,下至黎庶,一次次戰敗,一年年納貢,寧承十室九空之悲,寧忍家徒四壁之苦,也不願在侵略者的鐵蹄前真個束手待斃,這一代君皇委屈求和,下一代君皇必以武力相還,中原漢人對已成天敵的草原異族淬煉出一種極樸實的仇恨;老子打不贏你,有兒子來報仇,就算爺爺死在你的鐵騎下,孫子輩也會打回來收尸,繳你這一輩子歲幣,總有一世子孫,會替他祖宗打到你草原人把吃下去的連本帶利吐出來。
萬戶家仇一國恨!就是這國恨家仇,使中原草原,結五百年世仇,一代代王朝更替,難消史書不平!
黎民之恨,更是帝王之怒,大漢朝十八代漢文帝年間,文帝嬴塍于某次北征草原敗北後,下詔罪己,于朝堂上飲鴆自盡,臨終前遺恨留詔;七代之內,嬴氏當出明君,血此國恨家仇!
然,君皇有此自殉烈性,無奈世事難如人意,由十九代漢帝至第二十四代漢帝臨朝,終此六位帝王一生,雖兢兢業業為政,殫精竭慮謀國,仍不能平息邊關戰禍,至第二十五代漢宣帝嬴輿興即位,此位帝君如履薄冰般執國十五年,眼看難復七代積壓之願,愧恨煎熬下,竟披發跣足,踉蹌而入太廟,焚香祈禱,哭求列祖寬宥,哀畢,嬴輿興伏劍自刎,以胸腔熱血留書太廟黃磚,以胸臆悲愴立驚動鬼神之願;願嬴氏子孫三代之內,降一殺性滔天之後代,但能得雪歷代列祖之恨,嬴氏願有一代桀驁暴君!
古語有雲,五百年間,必有王者興天下!
這一句似是渺然,實是天下冀望的諺語,在中原飽受五百年邊關劫難後,終于在姍姍來遲中兌現。
冥冥中亦似巧合,漢宣帝嬴輿興以死求出暴君的第三代子孫,正是這第二十七代漢帝,厲帝嬴梨。
民間隱有謠傳,此君出生之日,白晝如暮,有鬼慟哭,嬴梨即位後,朝野亦有秘聞,此君得位不正,是以殺兄逼父之涼薄,篡位登基。
但此漢朝第二十七代帝王臨朝的十八年間,確乃漢朝開國以來最為強盛的時代,嬴梨帝勵精圖治,整肅吏治,興盛百業,大治天下,建煌煌盛世。
文治之外,是為武功,十八年內,厲帝嬴梨擴疆拓域,練強國驕兵,建護國鐵騎,文以智侯布局,武有軍王掛帥,以雷霆之勢發兵邊關,大破匈奴,突厥,羌族三部,兵車行過,精騎馳處,百萬顆異族人頭落下,千百里浩瀚平原歸入大漢版圖,在曾埋葬無數漢軍尸骨的邊關平原上,生生用三部異族的鮮血將茫茫草原洗滌了一遍,皇族二十六代先祖之憾,史書五百年間一頁頁國恥家恨,終在厲帝腥風血雨似的復仇鐵腕下,重重翻過!
三部異族殘軍為避漢軍鋒芒,惶惶避入草原深處,為永鎮邊關安定,厲帝更下旨遷都,在從草原人手中奪取的翰馬平原上興建國都,以天子守國門,以霸道顯國威。
五百年世仇得報,漢家人心大快,卻無人知曉,這位少年時曾入質草原,倍受異族欺凌的厲帝,究竟是憑何等手段,使數百年不敵異族鐵騎的漢軍一朝間揚眉吐氣,也無人詳知,在厲帝近乎殘忍的復仇手段下,究竟埋葬了多少生靈。
有史官評論,中原漢朝五百年屈辱,由厲帝一人挽回,堪稱千古一帝!
亦有史官暗嘆,一血前恥確乃大漢朝野快事,但厲帝的復仇手段,實與暴行無異。
一仗功成萬骨枯,赫赫功名之下,從無例外的,是累累白骨。
太平總太短,太平盛世下,總無法遏制的,更是洶涌暗流。
無人知曉,也正是這厲帝十八年,殘月懸天的一夜,這位被譽為五百年惟此一帝的厲帝嬴梨,于深宮,望殘月,喃喃而念著上文這一段幽幽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