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狼騎…」相隔雖遠,但引亢而嚎的蒼涼狼嚎還是在牧馬瀚原上離散開來,盤膝安坐的明月抬起頭,遙遙看向狼嚎凋零處,目光沉痛,五千蒼狼騎,是大漢神兵,也是他半生心血。
白色骨笛緩緩移到明月唇邊,伴著歸于寂靜的狼嚎,吹出幾聲婉轉余音,隨後,明月把骨笛往地上用力一磕,如玉晶瑩的骨笛碎裂開來,如那支寧為玉碎的奇軍。
余音已裊,當成絕唱。
從此,世間再無蒼狼騎。
吐利渾一直往後逃出去幾十步遠,待听到狼嚎聲滅,這才魂不附體的轉過身來︰「那些狼崽子都宰光了?」
金鈴騎衛的副統領拉住吐利渾坐騎的韁繩,臉上神情古怪,不知是笑還是笑,「大王,蒼狼騎都死了。」
「好,好。」吐利渾抹了把額頭冷汗,剛想努力擺出點威嚴的樣子,一看這副統領的神情,不由一怔︰「你這算是哭還是笑?蒼狼騎都被殺光了,擺這喪氣模樣算什麼?」
那副統領咧了咧嘴,沒有說話,向著前方一指。
吐利渾往前一看,臉色也頓時變得古怪,才打了這片刻,就為了殺這兩百余名蒼狼騎,他匈奴軍至少賠出了數倍的人命,每一具倒下的蒼狼騎身側,都橫七豎八的躺了七八具匈奴軍的尸體,有幾頭蒼狼的尸首甚至已沖入了匈奴軍縱深處,幾十面象征匈奴部圖騰的青狼旗七零八落的斷折在地,大半匈奴軍還圍在戰死的狼尸旁,尤為蒼狼騎的凶猛所震驚。
吐利渾忍著肉痛輕聲問︰「折了多少兒郎?」
那副統領名叫季額,在如今日漸式微的匈奴部里也算是個干練將領,就這一時半會兒,他已經查算了陣亡人數,低聲答道︰「金鈴騎衛戰死九百一十三名兄弟,其余族軍約陣亡一千一百余人…」
吐利渾急打斷道︰「有多少受傷的?」
「蒼狼凶猛,一擊撲殺便是致命,與它們交戰…有死無傷。」季額艱難的咽了口唾沫︰「倒有幾十名族軍因坐騎受驚,從馬背上摔下折了腿…」
「宰這兩百多頭狼崽子,居然要我賠出兩千多兒郎的性命?還折了我三成的金鈴騎衛?」吐利渾越算越心疼,可這時再心疼也無濟于事,只得自己寬慰自己︰「漢朝的蒼狼騎被我匈奴勇士一戰而滅,這是何等壯舉?待我匈奴部重得霸主地位,這一點犧牲算不得什麼…」他自言自語了幾句,突然回過神來,向前方尤圍在狼尸旁的軍士怒罵道︰「都愣著干什麼?蒼狼騎已滅,禳天軍已殘,漢厲帝就在前方,還不給老子趕緊往前沖!見人就殺,一個俘虜都不要!」
今夜漢軍自相殘殺,令所有草原人望之而生絕望的雄城長安由內而崩,是以今夜也是唯一能把那位霸道狠絕的漢厲帝陣斬當場的天賜良機。吐利渾再是吝嗇如守財奴也能算清楚這本賬,只要殺了厲帝,一切的交換都是值得,但今夜埋伏在野原上的可不止是匈奴一部,再耽擱下去,突厥和羌族兩部就會麾軍殺到。
匈奴軍省悟過來,急急重組陣列,揚刀催馬,向前進擊。
「快,把陣勢拉長,萬一突厥和羌族趕到,也要把他們擋在我軍後方!都給我把青狼大旗打起來,讓所有人都看見,是我匈奴人取下了漢厲帝嬴梨的項上人頭!」吐利渾叫得起勁,扭頭看見季額還守在他身邊,舉起馬鞭就夾頭夾腦的抽了過去︰「還不帶隊沖上去?等老子打賞嗎?羌族和突厥隨時就會殺到,老子可不想分他們一杯羹!你給我帶上所有金鈴騎衛,不要和其他漢軍纏戰,直取厲帝!」
季額挨了幾鞭子,悶頭悶腦的去招呼部下。
吐利渾瞪著他的背影氣結,心里更埋怨起羌大君來︰「蚩尤烈這家伙眼力倒好,我手底下就舍荼這一個能干好使的人,偏偏被他給借了去,還偏偏是在開打前!」
剛埋怨了幾句,就見那金鈴騎衛的副統領季額又撥馬退了回來。
「還回來干什麼?還不給老子沖上去打?」吐利渾兩眼一瞪,又舉起了手中馬鞭。
「大王,真不用我們自己沖了。」季額苦笑著又向前方一指︰「漢軍自己先沖過來了,是禳天軍,跟蒼狼騎一樣,還是從正面直沖過來。」
吐利渾策馬往前行上幾步,定楮去看,果然看見正前方,自家軍士才剛整好沖鋒的架勢,一隊重鎧漢軍已經踏步而來。
五萬禳天軍將士已只剩下一萬余人,折損了近八成的兵力,這使得他們的進攻方陣在此時看來大顯單薄,但重鎧將士的步伐鏗鏘挺近,因為他們腳下邁進的,正是蒼狼騎已滅軍為代價所殺開的血路,上萬柄九尺鑌鐵長槍長鋒閃亮,如以往每次舉陣齊進般,依然在野原上盛開如荊棘槍花,隨著步伐的邁進,向匈奴軍正面迎上。
「這些漢軍居然還敢沖過來?」吐利渾自己也不知該喜該愁,能在今夜把蒼狼騎和禳天軍一戰滅軍,鐵定是可以在草原上敞開了吹噓的榮耀,可兩百余名蒼狼騎就讓他賠上了十倍的兵力,再要吃下這禳天軍,天知道還要他賠上多少本錢,吐利渾舌忝了舌忝發干的嘴唇,恨恨的說了一句︰「都火拼成這樣了,還要為漢厲帝賣命?這算是忠心,還是勇氣?」
「能有這樣的士氣,應該是忠心和勇氣俱全吧?」季額怔怔的看著那道進攻方陣,又隱約听到那些重鎧將士在行進時的吼叫,他側耳一听︰「為了軍王?原來是為了那個男人而凝聚起的悲壯氣勢,難怪了…」
季額也不禁嘆了口氣,軍王燹翮,這是每個草原男人做夢都想取其性命,又為其威名深心忌憚的男子,然而,這個男子最後卻是死在自家效忠一世的帝王手中,這樣的結局,令他都覺無語評述。
「不要漲他人士氣!」吐利渾瞪了季額一眼,罵道︰「杵在這里干什麼?不是讓你帶上所有金鈴騎衛去殺漢厲帝嗎?快去,繞開禳天軍,直接去把漢厲帝的人頭給我剁下來!」
「大王…」季額惟有苦笑,禳天軍正面迎戰的氣勢已然擺明,可大王居然還想著繞道去殺漢厲帝,無怪乎這些年的匈奴部會一日不如一日,可季額當然不敢直說,只得苦笑解釋道︰「大王請看,禳天軍兵力雖少,可他們的方陣氣勢雄渾,又是從最前方直面而來,這等以攻為守的戰法就是在保護後方的厲帝,除非禳天軍全滅,否則我們根本殺不到厲帝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