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嬴繼嘆了口氣，催動坐騎時，向護衛在身周的朋友和侍衛低聲道︰「大家記住，我們此時回城，不是我們沒有勇氣，而是我們要有更大的勇氣去面對來日。」
馬蹄聲遠，仰首望天的厲帝嘴角忽然露出一絲笑意，「這個小家伙，比朕懂得朋友二字。」
箭瀾猖狂依舊，一個個禳天將士倒下，接踵的是一步步的冒矢急行。但突厥雷虎的雙頭蛇陣在徐徐迂回後退中，始終和禳天軍將士隔著三百步遠。
這三百步，正是弓射最具殺傷的一箭之距。
「吐利渾，讓你的人作勢從左右包抄過去。」鐵摩勒覺得禳天軍的英勇很是刺眼，他皺了皺眉，「該給這只鐵刺蝟一點報應了，從前都是他們守株待兔的等我草原騎軍一頭撞上去，今日，也該讓他們嘗嘗坐以待斃的滋味。」
「好！你突厥人斗這禳天軍，我匈奴人也沒有干看熱鬧的道理！」吐利渾大喜過望，趕緊轉頭吩咐，命匈奴軍從左右繞開禳天軍，又對季額使了個眼色，向禳天軍後方一努嘴，示意季額帶上金鈴騎衛，明里作勢包抄，實則一有機會就真的沖過去，取了漢厲帝的項上人頭。
季額猶豫了一下，沒有做出領會的回應，只當著吐利渾的面，向鐵摩勒悄悄看去。
吐利渾擠眉弄眼了好一陣，見季額居然無動于衷，正氣急時，鐵摩勒已在一旁開口道︰「吐利渾，你這個部下很識大局，是個聰明人。」
「啊？」吐利渾眉眼剛擠在一起，被鐵摩勒這一句話說的莫名其妙。
只听鐵摩勒又冷冷道，「吐利渾，我知道你很想要漢厲帝的人頭，我也想要，但不是現在！我讓你作勢包抄，是要逼禳天軍留在原地，如果你真派兵繞過去刺殺厲帝，禳天軍拼著把後背賣給我們，也會立刻返身回去救他們的皇帝…」
吐利渾心說這不是挺好麼，我們本來就是要把漢厲帝和禳天軍一股腦兒都給宰了，難不成還要放過厲帝不成？他話到嘴邊，還沒及說出來，鐵摩勒已猜到了他的心思，沒好氣的道︰「你就不能聰明點嗎？等你匈奴軍繞到厲帝面前，禳天軍一返身，豈不是又成了近戰，到了那個時候，叫我的雷虎軍怎麼再繼續萬箭齊射，難道要敵我不分的一概射殺？」
吐利渾咧了咧嘴，自己也覺得自己確實蠢了點，又有些不甘心，于是道︰「看著禳天軍被亂箭射死，當然過癮，可你听這身後原野，馬蹄聲震如雷鳴，羌軍隨時都會殺到，萬一我們剛滅了禳天軍，羌軍就殺過來怎麼辦？我可不想被蚩尤烈這廝搶了厲帝的人頭！」
「羌人不會立刻出現的。」鐵摩勒嘆了口氣︰「你是听到了身後原野的馬蹄聲，但你沒有仔細去听，就這奔跑如雷的氣勢，早就該殺到此地了，可為什麼還是只聞聲不見人？」
吐利渾也回過味來了，就憑著如雷蹄聲，羌族就算是牽著馬跑也跑過來了，看這架勢，果然還是想讓他和鐵摩勒兩家打前鋒，忍不住呸的一聲罵︰「為什麼？還不是想讓你我兩家來啃硬骨頭，蚩尤烈這小子就是個焉兒壞，還有他手底下那個軍師亥陰，更是個使陰手的！」
「你以為回過味來了，原來還是沒想到個中深味。」鐵摩勒轉過頭，深深的看了吐利渾一眼，陰沉僵硬的臉上竟有些無奈︰「吐利渾，草原三部，你我雖各為一方之主，但你我兩人的才具都遠遜于先父，惟獨蚩尤烈卻是個遠比老羌君更厲害的人物，彼強我弱至此，你真該好好自省了，忘記我說的了麼？今夜，我要防的不僅是漢軍。」
「什麼？」吐利渾從鐵摩勒的話中品出一股凶險的意味，心里一拎。
「先滅了禳天軍再說，我們已經失了先手了！」鐵摩勒向尤在一旁侯令的季額擺了擺手，「去吧，作勢包抄，記住，禳天軍就由我的箭雨慢慢磨死，你家匈奴軍只需佯攻即可。」
「是。」季額當即去下令，匈奴軍打起青狼大旗，拍馬揚刀， 怪叫出聲，擺出要繞道去包抄厲帝的架勢來。
吐利渾其實是個心胸狹隘的人，換在平時，看到鐵摩勒越俎代庖的指使自己的部下，早就當場發作，可他這時一聲不吭的看著前方，看似是在看著禳天軍，心里實則在反復咀嚼著鐵摩勒的話。
禳天軍的步伐已然停下，突厥雷虎的騎射箭瀾克制住了他們這支重甲步軍，而匈奴軍的包抄佯動則徹底擊中了他們的軟肋，他們有冒箭雨沖殺的輕生死，卻不敢置身後厲帝于不顧，于是，禳天軍不再向前，原本為避密集箭矢而拉展開來的陣勢重新凝固為方陣，牢牢擋在正前方，既然他們已無法沖鋒殺敵，就只能用血肉身軀挺身于他們的君皇前。
隨著一個又一個將士的倒下，禳天軍撥槍撥箭的動作漸漸零散，更多的箭矢射落，在片片鐵甲上撞擊出驟雨碎瓦的密集聲響，穿射入一列列堅守不倒的身軀。
很多將士在倒下前，猶自忿忿不甘的瞪著前方，死于這等不公平的對決，著實屈辱，但對忠誠的恪守，讓他們在生死前選擇了堅守。
萬箭狂瀾的覆蓋下，一位位忠誠的將士中箭殞命，化成縷縷英魂。
一將功成萬骨枯，勝敗之下，成名的只會是將帥，而那許多將士的名字，不會被人銘記，惟有這碧血黃沙的壯烈，卻是真實的忠誠。
「你在防蚩尤烈？」吐利渾這時已無心為禳天軍的傷亡竊喜，他就像挨了當頭一棒似的，眼中茫然突然一收，急扭轉頭去看鐵摩勒，「你今夜一直在防蚩尤烈，你已經想到了，這次三部聯軍，蚩尤烈不止是想要厲帝的人頭，所以你手下兩萬人馬裹蹄，人餃枚，來的悄無聲息，你不是想偷襲佔便宜，你是想…」吐利渾張大了嘴，有些說不下去，那個答案，他自己也不敢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