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狂帝 第十六章︰光陰如箭裂心肝(八)

作者 ︰ 添花過客

于是,相擁成了以身為盾的遮擋。

不知天意究竟是仁慈還是殘忍,淬有劇毒的弩箭偏偏就在此時射至。

于是,這是一個少女,與他情郎的旖旎擁抱。

這也是一個妻子,為救她丈夫的以身為盾。

一匣以純青爐火燒煉,精鐵千錘打磨,再淬以可弒神絕佛之劇毒的弩箭,就是為以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殺勢來射殺大漢天子。

可笑可悲可嘆可憐的是,當亥陰以滿腔殺機扣動黑弩扳摯時,何曾想到弩矢會射入另一個人的身軀

連續的弩箭,不存半點憐憫意,一絲姑息情,狠狠的射入了那道柔美的身軀。

一切都發生于電光火石的瞬息,以至連弩射入這位大漢皇後的後背時,她才喚出要告訴大漢皇帝的那一句話。

「我在!」

「嬴梨,我在!」

這是今夜,她對他所說的唯一一句話。

因為她今夜的離去,雖是絕望,卻非是真的放下,是以今夜,當厲帝看著她時,她要緊緊的閉上自己的雙眼。

是以今夜,當厲帝向她問話時,她如是木然的不敢接口,因為她怕丈夫會看出,自己黯然離去中的不忍。

若有顧盼,若有對答,也許一句溫柔話語,也許一聲強硬的怒喝,她就會在更多的不忍中難以離去。

是以今夜,當草原三部聯軍來襲時,她沒有再離去,也沒有顧自回城,而是在長安城外翹首以盼。

那個英氣勃勃的少年已成為霸氣凜然的大漢皇帝,但當年不離少年的那個少女,其實一直不棄。

共富貴易,共患難難。

可今日的大漢皇後,可以舍下共富貴的尊榮,從無法舍下共患難的守望。

所以,明月才會一直無奈的叮囑,不要立刻他的身側,卻也深知,這個叮囑不過徒勞。

當年那個三皇子一無所有的去往草原為質時,她就敢跟在他的身後,那值今夜,當這三皇子陷入山窮水盡之時,她又怎會不繼續跟隨?

這個女人,即使做到了大漢皇後的尊榮,依然如當年奔跑在草原上求雨的那個小姑娘一樣,因為與生俱來的善良,總想要幫助到所有人,更何況是這個令她羈絆一生的男子。

所以,她竟敢一個人沖向橫刀仗馬的羌騎,只為告訴他的丈夫那一句話︰「嬴梨,我在!」

所以,她膽敢用那樣一個擁抱,為他的丈夫擋住那片藍汪汪的淬毒弩矢。

這是何等的不自量力,又是何等理所當然的為君不悔。

風起嗚咽,雲遮殘月。

光陰流轉不止,但從楓臨雨從後環繞住厲帝時,厲帝眼中的一切都已驟然停頓。

風也停,雲也凝,光陰也隔斷,甚至連眼前殺意澎湃的羌騎都已在這一相擁中消失不見。

厲帝就這麼怔怔的站著,听到那一句熟悉的呼喚從後而上,在自己面前慢慢凝噎,他似是不敢置信的睜大眼楮,對自己一夜無語的妻子,竟會在他窮途末路時,為他擋在毒矢之前。

是該無法置信,否則,又該如何承受這即將來到的痛徹心腑。

這一霎,厲帝竟在希望,他今夜沒有能攔下自己的皇後。

若如此,他也就不必一直怔怔的看著,楓臨雨面容間的每一分神情變化,看著她跌撞著環繞住他腰時的驚慌,相擁胸前時的欣慰,原來,她是在擔心,無法為他擋下這一輪殺劫。

以強勁機簧扳射的弩箭,在射入楓林雨後背時的那股撕裂穿透的力道絲毫不亞于刀刃利斧,這股強勁的劇痛逼得楓臨雨把她的丈夫抱的更緊,厲帝手中的逐鹿刀月兌手墜地,雙手也自然而然的環繞在楓臨雨腰間。

擁抱成了緊緊的相擁,卻是以死別為代價。

楓臨雨軟倒在厲帝胸口,臉上還有一道被弩矢擦破的血痕,近無可近的距離,使厲帝能清晰看到楓臨雨臉上的每一分痛楚,那一瞬,他無比清晰的感受到了破肉刺骨的疼痛。

雖非己受,痛徹心腑!

但楓臨雨看著厲帝的眼中除了痛楚,還有著比痛楚更強烈的焦急,只可惜後背錐心刺骨的痛楚,使她已無法發出聲音,只能用已開始渙散的眼眸緊盯住厲帝的左肩。

厲帝順著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左肩,肩胛處的黃袍有一處細小的破損,原來楓臨雨並沒有擋住所有的弩矢,還是有一支弩矢擦過她的臉頰,擦破了厲帝左肩的黃袍,在厲帝肩胛上擦出一道淡淡的血痕。

很淡的一道血痕,只是擦破了一小塊皮肉,卻讓楓臨雨用最後的神智凝結住了眼眸中的渙散,因為她知道,那一片閃爍著藍芒的弩箭淬有劇毒,所以她才要以這樣一個擁抱以身相代,可惜還有一支弩箭沒有被她的身體擋住,楓臨雨顫巍巍的把頭傾向厲帝左肩,想用嘴去吸吮傷口,意識已然開始模糊,但楓臨雨還記得,當年在草原時,自己被一條從草叢中竄出的銀環蛇咬中小腿,開始的一痛後,整條小腿就被麻木的感覺迅速蔓延,她還在慌亂中不知所措,管自己負手走在前面,似乎對身後情形一無所覺的三皇子嬴梨已突然轉身沖了回來,一腳踩死銀環蛇,用匕首剖開蛇月復,一手把血淋淋的蛇膽挖出來,塞進了她正要放聲呼痛的嘴里,又手忙腳亂的扯開她的褲管,然後蹲子,把嘴湊在她腫脹的傷口上,使勁的吮吸毒血。

當時,她傻傻的站在哪里,嘴里還含著又苦又粘的蛇膽,一動也不敢動。

腫脹的小腿其實感覺不到任何痛楚,可被毒蛇咬了後她本來還是想抽噎著哭出來,但這抽噎被三皇子急切的甚至有些粗暴的舉動按捺回了口中,隨著一口口毒血的吸出,本來麻木的小腿又開始刺痛起來,可她當時竟一點也不覺得痛,嘴角還含起了笑意。

原來走喜歡負手走在前方的三皇子,一直在留後的她。

原來看到她受傷,三皇子會急切如此。

這就夠讓她嘴角彎彎起伏,笑意愉悅了。

于是她就那麼靜靜的站在那里,一動也不想動,嘴里含著的那枚蛇膽,竟是甜美如蜜。

腦海中忽然起伏的這一抹久遠的回憶,使此時的楓臨雨忘了後背的劇痛,嘴角浮起了仿佛的微笑,然後,就是含著這抹甜甜微笑的嘴唇,慢慢湊近厲帝肩頭的傷口,卻在一絲輕顫後,軟軟的伏倒在了厲帝肩頭。

嘴唇在肩上傷口處輕輕觸踫,如一個甜蜜的輕吻。

楓臨雨緩緩闔上了眼楮,就像伏在情郎肩頭的片刻休息,嘴角笑意猶在。

「嬴梨,我在!」

只留下這一句話,縈繞在厲帝耳中。

如告別,如誓言。

厲帝只能把懷中身軀緊緊抱緊,他痴痴怔怔的看著靠在自己肩頭女子,已全然不知,自己該如何渡過下一瞬。

眼中所見,盡是皇後如是休憩的神態,依舊姣好的面容,依然滿足的微笑,已然記不得,上一次兩人這樣的相依相偎是在何時,只記得在很多年前,這樣的依偎是他最大的享受,即使只是一時片刻,也能使他在風刀霜劍的劫難中得有寧靜,可自從他坐上了帝王這張龍椅後,他肩上所承的就只是霸業宏圖,卻已有多年未曾為他的皇後,遞上這一肩依偎。

耳中縈繞,也盡是楓臨雨的那一句話,「嬴梨,我在!」

听著很尋常的一語四字,可他知道,也只有他知道,這其中包含著妻子給予他的全部溫柔和綿綿情意。

草原上的時候,燹翮,明月,蚩尤烈這些伙伴們都喜歡喊他梨子,兄長似的江攬懷習慣喊他阿梨,小胖子古悠然則喊他梨哥哥,只有楓臨雨堅持連名帶姓的喊他嬴梨,但這不是疏離,而是因為他初來草原時,心知自己是被父皇做為一枚棄子扔到了草原,京城門外看似盛大的那一場遣皇子入質草原的那一場送行,其實是漢景帝籌備多年,終于決心與老匈奴王對弈的一盤棋,所以那場送行中,母後淚眼迷蒙,當場哭昏,兩位皇兄長嘆離懷,殷殷道別,惟有他的父皇,一直沒有看他一眼。

有誰知道,他三皇子嬴梨從出生起,就是父皇決心送入草原的一枚棄子。

天生皇子,也是天生棄子。

所以當年的嬴梨是帶著滿身頹廢,一心惘然的來到草原,無所謂明天如何,不在意來日長短。

卻有這個叫楓臨雨的小姑娘,從京城一路跟隨,跟著他一起入質草原,跟著他走入了原野上的風刀霜劍,又在這千難萬險中,堅持著每天每時都連名帶姓的喊他一聲嬴梨。

當他頹廢時,她喊他嬴梨,是為喚起他眼中的光亮。

當他惘然時,她喊他嬴梨,是為激起他心底的專注。

尤其是在滿腔憤霾,只想自暴自棄時,她還是站在咫尺可及處,柔聲喊他,嬴梨!

嬴梨!嬴梨!少女每一聲脆生生的呼喚,都是在溫柔的提醒他,他是大漢皇子,他也是大漢男子,所以即使天生棄子,落子成孤,也不可自棄于心,自廢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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