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梨,我在!
若這嬴梨的稱呼是為提醒他自勵自勉,那這一句話就是草原往昔中給他的最大支持,每一次明槍暗箭,每一合八方風雨,甚至是一言應對不善便足以致命的言辭圈套,都要他見招拆招,那時候,那些小伙伴們都在罄盡全力助他,那些個夜晚,大家都不敢分開,他們擠在一處,小心謹慎的商議著如何渡過明日之險。
要應對這種種叵測,層層陷阱,大家都撐得很辛苦,他也很辛苦。
共度的艱險危難中,小伙伴們總是會用各種方式來寬慰他,燹翮喜歡大力的拍著他的肩膀,然後嬉皮笑臉的夸口︰「梨子,我會保護你的!」玩世不恭的笑臉下,是這個朋友默默的付出
明月更多的時候都是在一邊無聲沉思,但每次察覺到他的憂郁,便會靜靜的說一句︰「梨子,別擔心。」平靜的語調下,是這個朋友為他的步步謀算。
蚩尤烈會坐在他身邊,隨著他的目光一起凝視前方深處,然後憨厚的笑著︰「梨子,我不會讓人欺負你的。」這個羌族王子寬厚的肩膀上,承著為朋友的擔當。
江攬懷會為他泡上一壺茶,一起慢慢品茗,然後在茶香繚繞中溫和的一笑︰「阿梨,都會過去的。」這位如兄長的好友,總有著雨過天晴的灑然。
古悠然則會咬著滿嘴吃食,含含糊糊的說︰「梨哥哥,我家很有錢的,實在不行我們給那幫大壞蛋錢好了。」這個小胖子,貪吃愛玩,可他明明該是個很好的朋友啊,為什麼會成了背叛友情的叛徒?
回憶著回憶,厲帝茫然的搖了搖頭,這些莫名的回憶,都是為了牽起那個讓他在此時心如刀絞的片段;那些個夜里,當小伙伴們睡去後,他常常會獨自坐在角落中,筋疲力盡卻了無睡意,那個時候,那個小女孩總會悄悄的睜開眼楮,躡手躡腳的爬到他身後,在他耳邊悄悄說上一句,「嬴梨,我在!」
她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小女孩,所以她不能像燹翮那樣大咧咧的說著我會保護你。
也不會如明月這般默默謀算後淡淡一句別擔心,因為她沒有這許多的城府和智謀。
也無法如蚩尤烈一般憨厚的笑笑,給出千金不換的的承諾。
在楓臨雨眼里,不是如江攬懷般視他如弟的關照,也不若古悠然般視他為兄的依賴,但她是楓臨雨,是那個敢跟著一無所有成棄子的三皇子走入草原的楓臨雨,所以她會輕輕柔柔的告訴他,「嬴梨,我在!」
這其實是小女孩按自己的心之所在給出的承諾,無論八方風雨摧折,無論明槍暗箭險惡,她雖無力反擊,無能謀算,無法肩扛,但她一直會在他的身邊,這是她能為他的所有付出,也因為這是她要給他的全部奉陪。
「嬴梨,我在!」這輕柔四字,由她唇間呢喃輕啟,道盡此生溫柔,可這又何嘗不是鐵血錚錚殺破敵的誓言?千山萬水伴我行的諾言?
「嬴梨,我在!」這細軟語聲,總是伴著絲絲暖意,從他耳畔慢慢沉澱于心,然後在他心底悠悠積出一方柔軟。
其實嬴梨一直想要告訴楓臨雨,在草原上的那些風雨劫難中,正是這和風細雨的溫柔話語,令他在殫精竭慮後心頭溫暖,令他想要在風波險惡一天天的繼續活下去的,因為他知道,她會一直陪伴左右。
可是,他似乎總找不到合適的機會說這依依情思,也非是真個擠不出片刻光陰來把她擁入懷中,于回味往昔中如是不經意的說起當年,說起當時繾綣,他也曾想過,當妻子再一次溫婉的在耳畔說出這四個字的時候,他要告訴妻子,其實這四字是他生命中最為珍重的鐫刻,這時的回首從前,輕語當年,想必更有口舌生香的余韻…
可往昔中畢竟混雜了太多的不可回首,還有那天下國事,一朝政事,太多的費心太多的繁瑣,都時時要他以天子不測之威來坐鎮,于是,那些臨到嘴邊的片刻溫情,總是一次次拖延,他不是未曾看到,妻子從御案旁默默退下時,雲鬢衣香後的淡淡失望,他也不是未曾听到,妻子在宮帷深鎖中,只影望月的幽幽嘆息…
總以為,他已經娶她為妻,總以為,她已是他的皇後,那就可以來日方才…
于是,已有很久未曾听到這句話。
直至今夜此時,竟是已這樣一種方式,再次聆听到這細語溫婉,相陪執意,可他雖與之緊緊相擁,卻已無法回應這陪伴半生的溫柔奉陪。
「嬴梨,我在!」
如許溫柔,已成絕句,可他卻無法給予一字回應,那些無數次在唇齒間回蕩,卻因紅塵瑣事無法說出口的言語,再無法向自己的女人傾訴。
耳畔,余音尤繞,懷中,愛人如眠。
當年他親手殺死古悠然時,其實痛徹心扉。
今夜他親身逼死燹翮時,也是痛徹心腑。
不知何時,嬴梨已懷抱著楓臨雨跌坐在地。
不知何時,嬴梨已深深埋首于妻子的面容間。
不知何時,懷中妻子的身軀尤有余溫,嬴梨已是手足冰冷。
這才是生不如死的痛徹心腑!
「小雨…」低語如泣如訴,卻難于斯夜喚醒妻子的顰笑如初。
身周的一切,都仿佛被剝離出嬴梨的感知,天地間陡然清冷。
因為那些相依相濡,從此不在。
也因為那些生死不棄,已是生死永隔。
從此,這世間再不會有愛他如斯的女子,才明了,他失去的乃是何其珍貴的擁有。
「小雨…」恍恍惚惚的,夜風中飄散著同樣痛自心底的呼喚,初始,嬴梨還以為是自己的低語在風中嗚咽回蕩,可听的幾聲,才發現這呼聲雖是一樣的痛徹心腑,一樣的追悔莫及,卻遠要淒厲尖銳,那一聲聲嘶喊,如是絕望的哭嚎。
他情不自禁的抬起頭,向呼聲處看去,才發現正在厲聲呼嚎的竟是亥陰。
羌族軍師亥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