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梓這里雖然是藥園子,倒也有自己親手種的蔬菜,她們也不是只吃素,每隔三五天,便有野兔或野雞蜷縮在園子入口,也不知它們是從哪里來的,但一律都進了五髒廟裹月復。莫名來的野味桑梓是習以為常,而有得這兩三次,寶橋嘖嘖稱奇,守在園子口觀望過幾回,就想看看是何方神聖出的手。
桑梓故做神秘道︰「天意,不可說。」其實不過是她想打牙祭的時候就點上特制的香,自然能招來這些東西。
而寶橋卻是立馬反問晏棲桐︰「晏棲桐,你相信天意嗎?」
彼時已近黃昏,桑梓在收晾曬的草藥,寶橋在幫忙,而千金大小姐則坐在桑梓最愛的藤椅里看她的書。
晏棲桐放下手里的書。黃昏使屋檐的陰影籠罩著她,而她眼神的閃爍卻依然可以辨認。
她的不答,讓寶橋反而起疑了。晏棲桐一定不相信天意,否則她不會數年前就更改自己的命運,但眼前這個自稱失憶了的晏棲桐看起來卻似乎是動搖了。
「那麼你相信神靈嗎?」桑梓原本正背對著她們將草藥收袋,她轉身淡淡.插進一句話來。余暉映照著她的身上也有著淡淡的光暈,這個看起來總是散懶的女人此刻像極了隔世的神仙,她的眼里竟然沒有一絲煙火。
被桑梓迷惑只是一瞬,這回晏棲桐是毫不猶豫地回答道︰「相信。」
寶橋有些驚訝,又有些不屑地接著問道︰「那也應該相信報應了?」
這回晏棲桐又遲疑了一下,繼而抬頭不語。這如果是報應,我到底做了什麼,會有這樣的報應。
「哈,也是相信的?」寶橋笑了,拍掌道,「你即然相信舉頭三尺有神靈,又相信天理循環,報應不爽,那你們怎麼還敢那麼大膽的害別人呢?你莫說你真的忘了做過什麼。我看反正這世上現在本來就已經沒有了晏棲桐,你若一生關在這里,也算沒冤枉了你。」
桑梓卻是走過來瞧了晏棲桐一眼,這女人眼角分明沒有淚,卻像在哭似的︰「寶橋,你說什麼渾話,她一生要關在這里干什麼?」
寶橋眨眼道︰「給你做個伴啊。」
桑梓把收好的藥袋子拿進藥房里,聲音從里面傳出來,輕輕柔柔的︰「她既不能拿來吃,也不能拿來穿,是打不了下手的金枝玉葉,還是算了吧。」
「你可以慢慢想的,」寶橋倚在門邊道,「一個大活人,總能有些用處不是」
「瞧現在到底是她服侍我,還是我服侍她?」桑梓笑道,「不然帶去雲吊磐,給鳳城教教。」
「喲,你和她有仇吧?依了鳳城那性子她還不得立馬就死,哪還活得到現在。」
「也是……」
……
再沒有人問晏棲桐什麼,而晏棲桐掩了書只默然听著這聲音從背後漫不經心地傳來。那兩個人這樣你一言我一語的像是在替她做著主,可她卻像在听戲一般,終究是旁人的故事……
這里雖然是個清靜的地方,可是,好像也意味著是井底下走不出的方寸之間!
而該做的準備也終究是做好了,寶橋快要離開了。她試探了許多次,晏棲桐看起來確實是忘記了許多東西,這一點她和桑梓基本持同樣的意見,這從桑梓對她的興趣可以看出。
臨行頭一天晚上,晏棲桐到臥房里找寶橋。
「我真的不記得自己是誰。」晏棲桐的臉色依然是蒼白的,跟桑梓又不相似的蒼白,但她神情平靜,斷無那日崖邊的痛苦。「所以,臉上的疤無所謂。我想和你一起離開這里。」
寶橋冷冷地看著她。不再尋死的晏棲桐,主動配合桑梓治傷甚至到現在說可以放棄的晏棲桐,縱然是種種異樣,但晏棲桐始終還是晏棲桐,那個為了當太子妃而傷害自己姐姐的女人。就算那事里有她母親作祟,她的默認與配合也說明這個女人的城府與心機。權力與地位,原來並不是男人專有的*。
「不記得不好嗎?」寶橋笑了笑,「其實你應該知道我在安慰你,現在就算你回去也做不成太子妃,何不干脆忘了那些骯髒事,重新做人好了。」
寶橋的回答似乎令晏棲桐很失望,她垂頭良久沉默,才幽幽道,「我不是要去做什麼太子妃,只想回家……」
「這有什麼區別呢。」寶橋的目光有些銳利起來,道,「貪婪還真是比你臉上的傷更難以痊愈。我奉勸你一句,別自取其辱。」她見晏棲桐仍定定地看著她,竟真的沒發瘋,不由嘆氣,「反正你乖乖在這兒呆著吧。」
晏棲桐見與她說不通,思索了片刻便偏過頭直接問坐在旁邊準備休息的桑梓:「我什麼時候,可以離開這里?」
桑梓已經有些睡意了,她支著肘撐住坐椅的扶手,好似不然就會軟陷在里面。她原本是無心听她們的話的,倒不妨晏棲桐會掉過頭來問自己。因著坐在她的右手邊,她轉過來的右臉絲毫不受左臉傷勢的影響,依然是個傾國美人。尤其她問得不急不燥,眼神微睨,倒還真有些大家作派。
掩住口,桑梓打了個哈欠,身體里簡直有一百只瞌睡蟲在搗亂,嗓音就更加綿軟了︰「等你臉上的傷好了以後。哦,還要等夙命的消息。」
晏棲桐不知道這個夙命又是誰不過這時寶橋突然就興奮了起來,也不管桑梓的暗示,只一味對晏棲桐笑道︰「你知道太子送給晏流光的定情信物是什麼嗎?」
寶橋的這種笑晏棲桐算是已經熟悉了,絕沒有好事,而且肯定還是認為會深深刺激到自己的東西。因此晏棲桐並沒有多大的興趣听,只是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而寶橋卻手舞足蹈道︰「是‘我冥之心’。」她轉又笑道,「你肯定不知道,世間也沒有幾個人知道。」她問桑梓,見桑梓也是滿臉不明,便解釋道︰「以前我陪小姐出去過一次,是去找個叫長纓的人牙子。她雖是人牙子,手段卻了得,識人也廣。小姐便是讓她留心去尋這個寶貝。據說手持這個‘我冥之心’有起死回生之效,還可去那陰曹地府穿越輪回呢。可惜卻被那不識貨的太子僅僅當做了定情信物,還真是暴殄天物。當然,」寶橋一臉驕傲地道,「只有在我家小姐的手上,那寶貝才有用處。」
桑梓也是第一次听到這種事情,不禁睡意也稍減了些︰「還有這等奇物?」那個「起死回生之效」實在是讓她好奇了,「那現在這寶貝落在何處?」
「還在晏流光手里,」寶橋撫掌道,「不過我家小姐現在應該與她在一起才是。」想來小姐人雖要管,那「我冥之心」一定也不會錯過吧。
「若有幸,我還真想見識見識。」桑梓點點頭,以後定要借來一觀,最好能弄清楚是不是某種不出世的名貴藥材,才有那起死回生的功效。
「你若要看,小姐定然要依你的。」寶橋說罷,才想起為什麼要說到這個,而一轉頭,卻被嚇了一跳。
晏棲桐正倚在桌邊,捧心蹙眉,額間汗意淋淋,臉色也是青白相加,顯得那雙瞪起的杏眼要吃人一般。
「你又要發瘋麼?」寶橋立即道,滿臉戒備。
「她難受。」桑梓站了起來,拉過晏棲桐的手,一切脈,卻也被嚇著。她的脈搏如鼓雨直落,且頻頻急切。身心皆為一體,也不知是剛才寶橋的哪句話觸了她的心思,讓她變得這樣按奈不住。而晏棲桐在桑梓狐疑的目光掃過後,方極為勉強地壓下心中的狂跳來。
從她醒來以後,她的身體就是非常差的了。桑梓說是她尋死吃的那些藥既有相生亦有相克,所以藥性到現在還沒有清除干淨。而這樣的身體,即使走出去,沒了桑梓平時的湯藥,也不知道能活多久,死後,又是怎樣的情形……
她不敢保證,誰也無法保證,但這世上卻真有可以保證的東西。居然真的有這種東西,居然真的有!是了,沒有的話,她又是怎麼過來的呢?
「坐下吧。」桑梓的手仿佛有撫慰的力量,她拉著晏棲桐,輕輕柔按著她的掌心,「你是想起什麼了麼?」
寶橋的眼楮也瞪了起來。
「我只是……」晏棲桐撫著胸口,喘息道,「不舒服。」
「就你現在這身子骨還想跟著我下山?只怕沒到山腳下,你就斷氣了。」寶橋哼哼道。不怪她刻薄,只是她曾潛入晏家一段時日,可是親眼見證了那家人是如何瞞天過海,這晏棲桐又如何費盡心機地逼問晏流光定情信物一事。那日若不是她們相救,難說晏流光會不會死在井底下,與「我冥之心」一起。
晏棲桐垂頭憑寶橋說去,好一會兒緩過了氣,才道︰「你跟我說說吧,我到底干了什麼讓你這麼討厭我?我又到底是誰,什麼太子,什麼晏流光,還有該死的定情信物和我到底有什麼關系?」
自晏棲桐醒後,寶橋和桑梓就再沒有看過她這麼激動了。寶橋一直都還是有些疑心的,所以此刻只盯著她的表情不放。到是桑梓,不是親近之人的事,她向來不愛理睬。這個晏棲桐的故事她也沒興趣再听一遍,所以她揮了揮手,眼角含淚道︰「我困死了,你們換個地方談吧。」
寶橋點了點頭︰「罷,你真失憶也好,假失憶也罷,就讓你再听听自己的惡行,也好叫你自己評判評判。」說罷,她便拽起晏棲桐走了。
這一晚桑梓確實是困極了的,所以極為難得的直到日上三竿才紓解了睡意,轉醒過來。醒來後,不見寶橋蹤跡,只看到晏棲桐坐在她的窗前,半邊側臉還是猙獰著,另半邊,雖無傷痕,想必也是黯淡的。
听到身後有動靜,晏棲桐轉過頭來,看著床上睡得心滿意足的女人︰「我願意留在你這里,听你的安排吩咐,只是你能不能答應幫我一個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