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錯 東西錯 第七章

作者 ︰ 暮成雪

桑梓坐在檐下的藤椅里等著,並不心急。只是似乎那里頭太安靜了,好像這園子里只有自己這一個人。不想她剛準備起身,就听到書房里打落東西的聲響,她便皺了皺眉。

書房的門被打開了,原本應該在俯案書寫的晏棲桐立在那面無表情地問道︰「有燙傷藥嗎?」

桑梓的目光落在了晏棲桐伸出的右手心上。那里光滑的肌膚已經紅腫起來了,而掌心中那些命定的紋理,像蝶背的斑駁符號,卻有種失真的錯覺。

「藥櫃二層有只金色的小盒子,去拿來。」

雖然是要傷了手的人去拿藥,晏棲桐卻不敢多說什麼,轉身進了藥房。

桑梓的這片藥園子從外面看起來不值一錢,最寶貴的地方卻是在這間並不起眼的藥房里。外面看起來中是間平實的小屋,里面卻是掘地三尺另有乾坤。地面以上是制藥的所在,各色齊全;地面以下卻是四面牆滿滿的藥斗,看那材質也分不出是什麼木頭,但能知道是常年不腐不敗,還很干爽利于藏藥。

下到藥櫃二層晏棲桐找到了那只金色的小盒子。那不只是金色而已,應該是純金打造的一只藥盒。沒有一絲毫的雕琢,就像被煉了的一塊金,很奢華卻很低調的擱在那兒。

拿著金盒晏棲桐回到屋外,桑梓還在那張藤椅里,其實如果沒有必要的話,她是可以一整天都一動不動的。但她不是自己應該去好奇的人,所以晏棲桐從來沒有問過她為什麼這麼安靜,近乎孤僻的安靜。

桑梓打開金盒。盒子里的藥只是平常的燙傷膏,當時調好後隨手拿這只盒子裝的。把藥抹在晏棲桐的掌心時,她並沒有說話。

晏棲桐垂目看著,一邊說道︰「其實我已經忘記怎麼去寫字了。」

桑梓抬眸︰「既然忘記,不寫就罷了,何必又自殘?」

「開始沒有想過要寫什麼字,所以並不以為然。等真正下筆的時候,才知道腦子是一片空白的。」晏棲桐看著手心中上藥後晶瑩一片,還沁涼沁涼的,大約知道這種真假參半的話還是有作用的。

「你亂吃過藥後本就落得一身的病痛,再要折騰自己,我就是有仙術,也不能救你。」桑梓似笑非笑,「莫不是被那藥給吃傻了?」說著,指了地方讓晏棲桐去拿繃帶,又幫她把手心包了起來。

「我本來是想直接告訴你,我是真的忘了怎麼寫字。但是又怕你認為我是小題大做或是在耍什麼陰謀詭計,所以分了心一時不查才叫水給燙到了。」

「我又不是寶橋,懼我作甚。」桑梓哂然。

晏棲桐當然不敢說有時候覺得她比寶橋可怕多了︰「下筆無處,我心里也害怕,如果你不嫌棄,可以教教我。」

桑梓微抿著唇看她。晏棲桐滿目誠懇迫切,那只受傷的手也握著,倒是有幾分真的似的。

「我並沒有什麼時間教你,紙筆都在那,你自己慢慢想想罷。」桑梓說罷,就又窩回了藤椅里。

既有時間呆在藤椅里出神,又哪會沒有時間教自己。晏棲桐咬了咬牙,不知道她的書櫃中有沒有書法字帖之類的東西。在走進書房前,晏棲桐回頭看了她一眼。午後的陽光已經十分炙熱,屋檐其實夠寬,完全可以蔽日,但桑梓似乎把藤椅給挪出去了,致使她完全暴露在太陽底下。晏棲桐經過這段時間,知道這里已經進入了夏天,那陽光不可謂不烈,但她竟然這樣……

晏棲桐多看了兩眼才覺得,桑梓似乎是很怕冷。雖在藤椅里,但卻微仰著頭,竟然冬天似的在曬太陽。她的膚色卻不像常曬太陽的人,總是很白的,在這驕陽之下,好像被照得透明了似的,沒有一絲熱氣的紅潤,像快要蒸發了……

等過了兩天,晏棲桐才真正見到了桑梓的真面目——她想,這應該是的。

那天本來並沒有什麼特別,只是臨近傍晚時,桑梓突然問她︰「今天什麼日子?」

對于什麼日子,晏棲桐很茫然,沒有日歷的情況下,她也根本不知道具體的日期,只隱約能根據月亮圓缺來判斷。

「這兩天好像就要到十五了。」

桑梓沒有說話,晏棲桐卻感覺她的臉色暗了下去,整個人都要萎靡了。

「今天夜里沒事不要來找我。」桑梓說道,又馬上補充了一句,「有事也不許找我。」

晏棲桐頓時聞到了不一樣的氣息,而在這之後,桑梓就一直呆在她的藥房里,直到深夜也沒有出來。

當夜果然是滿月。據說十五的月亮十六圓,所以晏棲桐也分辨不出這具體的日子。

這其實是她到這里以後見到的第一個滿月。

晚飯桑梓並沒有吃,但晏棲桐還是留下了她的份,自己吃飽後,涮碗抹桌,這些原本很自然的事情曾一度讓寶橋十分吃驚。想來那個晏棲桐肯定是十指不沾陽春水,因為身份是那麼貴重的人。

走到屋外時,月亮已經猶如明珠懸空,整個地上亮亮堂堂無一隱漏。她靜靜听了听,藥房里一直沒有動靜,因記著桑梓的話,所以她也沒有去看個究竟,只是隨坐在屋檐下,抬頭痴痴地遙望月宮。

就如桑梓所說,這世間只有一個月亮。從這看上去,和家里看到的竟然一般無二,除非有第二個嫦娥、第二個吳剛、還有桂樹,甚至那只白兔。

這樣滿盛光潔的夜晚,四周卻靜得如此可怕。仿佛只剩下她一個人在這旋轉的大地上,孤苦伶仃至極。

「要回去的。」晏棲桐喃喃念著,「就算不是同一個月亮,也要回去。哪怕是那里黑夜像白天一樣喧囂,也好過這樣冰冷至死。」

是的,晏棲桐伸手抱著自己,已經入夏的夜晚,為何會這樣冷清。她坐了一會兒,實在受不了自己人影彷徨,便跳起身來回屋去。

可是還是很冷。晏棲桐床上只是薄薄的被子,她從頭包到了腳,卻依然牙齒打戰,覺得心都要收緊了。輾轉了許久,晏棲桐還是受不了,又走到屋外。抬頭看看那輪明月,依然自得,但散下的光卻像並不真切的寒芒,使得整個周圍都要凝固冰冷了似的覆著淺淺的冰霜。晏棲桐在院子里走了兩圈,這感覺卻依舊未退,她這才終于意識到,冷,並不是她的錯覺,更不是她心底的苦處,而是這里——真的很冷。

這太不正常了,這樣的時節,怎麼會有嚴冬的肅殺之意?

這到底是什麼地方?晏棲桐淒淒站在那,想問,卻又不知道問誰。

最後,晏棲桐把目光落在了房門緊閉的藥房上。

每向藥房邁出一步,晏棲桐就覺得地面鋪呈重疊了一層雪花,腳底下慢慢地冰冷濕潤起來。她試著輕輕呵了一口氣,並沒有白霜從嘴里逸出來,但冷卻是實在的,等她站在了藥房面前,她甚至都沒有勇氣去推開那扇門。

桑梓警告過她,不要和不許。其實晏棲桐一點也不想好奇,但卻又不確定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世界。

把手輕輕搭在門環上,似乎會被立即沾粘住,晏棲桐深吸一口氣,滿腔立即冷森森的,讓她腦子清醒了片刻。

可是她又漸漸有些迷糊了,因為在藥房前站得久了,雖然越發的寒冷,但她卻漸漸減少了畏懼之心。仿佛從前就有過這種情景,她在什麼至陰至寒的地方呆過,以致竟然會有種熟悉的感覺。

腦子里似乎有什麼畫面一閃而過,快得令晏棲桐抓都抓不住,她本能的一伸手,終于推開了藥房的門。

藥房的門並沒有從里面栓住,也不知道是桑梓相信她還是什麼原因。

「桑梓?」

晏棲桐輕輕喚了聲,踏了進去。

但她立刻倒吸一口氣。

藥房中央擱著一只木桶,里面不知是什麼水,正散發著淡淡的辛辣之氣。桑梓雙臂祼露垂于桶外,頭無力地擱在左臂上,長發逶地半半掩住低落的眉目,儼然是個殺人現場。

「桑梓?!」晏棲桐提了嗓音又叫道,對方卻依然沒有應答,她只好咬咬牙走上前去。實在不是她有別的猶豫,而是整個藥房都散發著詭異的氣息,越是走近了桑梓,那寒冷越是像十八層地獄里的惡寒灌滿了這里。

等到了桶邊,晏棲桐才看到桑梓竟是赤/luo/luo地萎在其中,像是在泡個湯浴,但只是中途睡著了而已——如果忽略這氣味和周身入骨的冰冷。

晏棲桐伸手撥開桑梓額前的頭發,見她真似有白霜覆面,唇色也淡到全無。晏棲桐喘了喘氣,才顫抖著伸手到桑梓的鼻端處。好在雖然十分緩慢,但還是有淺淺的呼吸。

「桑梓!」

晏棲桐又叫著,搖了桑梓的手臂幾下,卻發現她的肌膚十分僵硬,模上去滯澀非常,加上她始終是毫無反應,晏棲桐便不敢怠慢,馬上跑回書房把自己蓋的薄被卷過來,將桑梓從桶里撐扶出來包住。

開玩笑,她在這里認識的人僅有桑梓了,桑梓若是出什麼意外,恐怕她要不是餓死困死在這園子里,也會慘死于離開這座大山時的懸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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