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棲桐可從未忘過寶橋擄她到懸崖邊上唬她的那段記憶。
雖然園子外總有莫名出現的野食,但晏棲桐並不認為只有自己的話,還會出現那些東西,興許自己也會變成食物也不一定。
越想越覺得桑梓不可以出事,晏棲桐死咬著牙,顫抖著把桑梓用薄被包住。而桑梓一離開木桶,晏棲桐就連打了幾個寒戰,只覺得自己抱著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塊沉靜了千年的冰塊。
怎麼會這麼冷?
晏棲桐這麼想著,半摟著桑梓趕緊往外走。出門前她回頭看了一眼,桑梓的腳一直在地上拖曳,留下一條長長的水漬,那痕跡像立即要結冰開花,顏色都在發生變化。晏棲桐不敢再看,把桑梓弄回了臥房。
可見桑梓確是極怕冷的,她的床上依舊是條厚被子,晏棲桐把她擦干後塞進去時,自己都想一起躲藏進去。雖然這麼想著,但還是要想辦法,起碼弄點熱的東西來溫一溫。可是晏棲桐剛想抽身,卻發現自己的袖子正被桑梓牢牢地攥著。
「桑梓,你醒了?」晏棲桐忙撲上去問道。
那廂桑梓依然是緊閉雙目,好半天,才像攢足了一口氣,極細地說道︰「別走……」
晏棲桐把她的手從自己的袖子上掰下來,替她掖好了兩肩︰「我不是要走,只是給你找點熱的東西暖暖身。」
桑梓再不開口說話,晏棲桐等了一下,見她無力反應,就去燒開水了。
在灶里燃起了火後晏棲桐有點不放心,又回到屋里來看了次桑梓,哪知這回令她更加驚恐。這屋子里簡直就是天寒地坼,無處不透進逼人寒氣,又似無處不散發凜冽之風。
而躺在床上的桑梓也更加沒有一絲人氣了。
晏棲桐一直覺得做為大夫的桑梓身體本身都不夠好,卻沒想到她會是現在這個樣子,好像隨時都會死掉一般。晏棲桐拍著桑梓的臉,叫她的名字,又伸手到她被子里,捏肩膀捂雙臂,急得完全沒了主張。
好半天後,她才覺得有一雙透冰的手,又抓住了她。
「別動……」桑梓艱難地道。
這回晏棲桐真的不敢再動了,但也沒有再听到桑梓說什麼,只是那雙手好像在一點一點把她拽下去,不過由于桑梓異常的虛弱,所以並不很明顯。晏棲桐察覺到後,低下頭看著桑梓。這女人的五官很清淡,細眉單鳳眼,而那雙薄唇呼出的氣都是冰冷的,輕輕撩撥在她的臉上,讓她的皮膚也有種在逐漸麻痹的錯覺。但如此的貼近寒冷,卻並沒有讓她害怕,反而越來越有種熟悉之感,且是強烈的。晏棲桐試著順著桑梓的意漸漸俯去,好像也能听到自己心髒在結冰的聲音。
桑梓似是長出了一口氣,攥住晏棲桐的手卻並未松開,而晏棲桐也就這麼與她隔著被子相擁在一起,閉上了眼。
好像在哪看過這樣的情景,體溫可以提供取暖,總之似乎是很浪漫的情形。晏棲桐就這麼趴在桑梓的身上,模糊地胡思亂想著。而她上一時刻還有所思,下一瞬間便失去了意識,仿佛被吸進了一個黑暗幽深的漩渦。
漩渦里起初黑黑洞洞,空無一物,而漸漸有灰色的霧飄過來,引著晏棲桐往前走。走出黑洞,這竟也是個至陰極寒的地方,隱約只有一條羊腸小道,路旁有暗紅的花,在霧氣中若隱若現。前方似乎是有一個身影,飄飄乎乎的,卻令自己身不由己地一路追隨。好像還上了一座橋,橋下有水,像被天光所照,光彩閃爍刺人雙目,害她不敢多看。可那地方其實卻是很陰暗的,像親臨了蜃樓的縹緲、像錯入了時空的虛幻,甚至更像是來到了陰曹地府。
只是這片刻的縹緲和虛幻很快就消失了,因為桑梓身上散發的徹骨冰涼慢慢春暖花開似的收斂了起來,最後幾乎是不動聲色的消失褪盡。
等房中的異像全收,桑梓幾乎是立即醒了過來,或者說她根本就沒有睡過去。
只是身上的水氣雖然都被擦拭干淨了,頭發卻依然是濕漉漉的像深冬初晨的寒露在上面,令人十分不適。晏棲桐還趴在她的身上,如沉重的枷鎖附著著,她剛想推開,卻不防對方將她抱得極緊,臉幾乎也貼著她的。桑梓嘗試著再靠近了些,輕輕蹭了蹭,只覺晏棲桐的肌膚溫涼如玉,越是摩挲越是熨帖。
費力地將自己的雙手從被子里抽出來,桑梓環著晏棲桐的背,貼近了她的心髒的位置。
「這世間沒有能解你毒的人,縱使你自己可以緩解,最終也只能等著慢慢冷死罷了。」
將她的命運早已釘死的話尤在耳畔,卻沒想到會有一天,這不應該存在的人居然出現了。
桑梓其人,許多人只聞其名,她曾名噪一時,然後消失匿跡。人自然不會無故想要歸隱,她曾身中劇毒,每隔幾月,毒性都會發作一回,但至多不會超過三個月。而每回發作時,都是月圓極陰之夜。毒發時的現狀不容她留于人前,所以她才退到此荒無人煙處。可是就算她醫術再高,可為自己配盡升陽之藥,但也只能是全力苦熬。每一次挺過去身體就弱下一分,她甚至感覺能數得清自己的壽命,以至于漸漸看得平淡。這一回已是超過三個月了,平日里也沒有什麼癥狀,她真的,都要忘了,以至于這個月甚至到了十五都差點沒發現。
但就是突然的,感到涼意,才讓她驚覺,似乎又要受折磨了。
可是現在,身上這個女人,這個假太子妃,這個應該和自己中過的那個毒毫無關系的女人,竟然有像火一般的心跳,熱烈到令她正貼著的手心都在戰栗。
從骨子里滲出去的寒冷也一同帶走了她的體溫,可現在身上晏棲桐的擁抱正源源不斷地給予她熱度,使她周身都溫暖了起來。
桑梓貪戀著這樣的溫度,像午後的陽光,熾烤得人昏昏欲睡。她實在太累了,手從晏棲桐的背上滑了下去,眼楮也閉了起來。可就在她即將沉睡之際,晏棲桐突然輕輕地開了口,被她捕捉到了二字。
聲音如燕子呢喃,那二字間盡是纏綿之意。
「晨風……」
晨風?桑梓微微皺眉,側過身將晏棲桐略有放松的身子擺弄在旁,她看著晏棲桐臉頰潮艷,雙唇嫣然有色,居然盡現了小女兒情態。
那似是人名,不知是誰。一定要記著給雲吊磐去只信鴿,代查「晨風」其人,看與晏棲桐有何瓜葛,而更重要的是……桑梓已不能想更多了,她真是許久都不曾有這樣的洋洋暖意,盡管已經入夏。她現在只想舒舒服服睡一覺,天塌下來也再動搖不了她。
而第二天晏棲桐醒來時頭痛欲裂,睜眼便發現自己是在桑梓的房間。昨夜離奇的境遇也一同回到了腦子里,這唬得她猛地從床上翻起身來,立時有些頭暈,但很快被人扶住。
「你醒了?」
晏棲桐微眯著眼,只見桑梓就坐在床沿。她當然不是昨天夜里的模樣,甚至平靜到似乎昨天夜里根本就沒有發生過什麼。
不過晏棲桐不會這麼認為的。她伸手抓住桑梓,把她的袖子推上去,輕輕摁了兩下她的手臂。肌膚松軟,手指就這麼輕輕一掐便似要陷出一個淺淺的窩出來,與昨夜僵冷的觸感絕然不同。
自己都這麼做了,本以為桑梓一定會就勢解釋什麼,哪知道桑梓只是不動聲色地抽回自己的手,放下袖子,然後微微一笑︰「我熬了好喝的粥,洗漱一下去吃吧。」
晏棲桐看著她裊裊然地飄出門去,不由咬著牙苦思。
昨夜她是怎麼睡過去的她完全沒有了記憶,只是似乎一整夜都在做夢,零零散散的,像滿地的玻璃碎片,無法拼湊起完整的信息。
她自到這里後,身體一直不好,睡眠質量也不佳,總是容易突然之間就驚醒,卻從沒有做過夢,不知為何昨晚會有夢境連連。怔忡間晏棲桐想到會不會和昨夜的事有關系,難道自己也是給凍怕了,才做成那麼多夢。
一但開始這樣想了,晏棲桐就止不住的浮想連翩,很快她就激動起來。
自己已然來到陌生的世界,卻從沒想過自己穿過了哪里來到這個地方,也從沒想起過在此之前自己遭遇了什麼。難道昨晚的夢不只是夢,而是自己丟失的記憶片斷?
而就剛剛來看,桑梓顯然不想對昨夜的事說什麼,這似乎是她很禁忌的事情。原本自己也不會想關心她那事情的原因,但昨夜的事竟然讓自己回憶到了點過去,可能還是尤為重要的那個節點,這就不一樣了。
但是桑梓不想說,晏棲桐覺得自己即使要問也得不到什麼答案。她想這急不來,可能也急不得。
只可惜夢境既有斷續又如同雲霧中,並不清晰,現在唯一能想起來的就只有自己在叫著「晨風」這個名字,然後一路追著一個男人的背影而去。
「晨風……」晏棲桐下床後,在書桌上抓著筆寫下這兩個字,卻再也寫不出其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