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棲桐,你怎麼這麼好騙?」桑梓心情十分愉悅。那老虎似乎也听懂了人話,體察了老友的心情,低聲咆哮了一把。
晏棲桐嚇得趕緊半俯,簡直能觸模到虎身那強大的肌肉運動。她惱羞成怒地扭頭瞪了桑梓一眼,才徐徐坐直身來︰「桑梓,你要這樣,你以後說的話我可不知道怎麼信了。」
桑梓笑了笑︰「病人不听大夫的話,又去信誰的話呢。就那金雲柯縱有萬般不願,不還是問清了藥引采集的種種。」
這頭雌虎體格龐大,坐在上方視野便也拓寬了不少。深山里有不少野藤枝蔓,有幾只猴子受到驚嚇忙于在樹間拉藤擺蕩,尖利的叫聲隱沒在樹梢間像跳躍的音符。晏棲桐甚至還看到了一頭野豬在不遠的灌木叢里張望,但礙于虎威不敢靠近。身下的猛獸也目不轉楮,只知將她們帶下山去,遇獵而不喜,情商極高的模樣。
桑梓間或听到晏棲桐的感嘆,心知上次上山時寶橋一定是匆匆趕路,哪能帶著這個千金大小姐在老林里閑逛。據說為了維系「太子妃」之神秘,晏丞相可是修了幢寶樓藏嬌的。想必這大門不可出二門不能邁的大小姐從沒有過這樣的經歷。
她下意識的讓老虎放慢了速度,遇上有趣的東西也會與晏棲桐講一講。晏棲桐雖好奇,但並不多話,與這種人相處,自然是不累的。回想這月余的日子,之所以自己沒有厭煩生活里多出這麼一個人,也與此有關。
許是見她那樣哭過,桑梓其實是有幾分羨慕的。她身世不詳,懂事起就跟在師傅身邊,吃盡了苦,練就一身無人能及的本事。可那算不得好,她知道,她終究是個怪物,與旁人盡不相同。但就是這樣,她也沒哭過。師傅說,她的眼淚是黑色的、是苦的、是有毒的。所以她想她注定是孤獨的。那麼,哭也是沒有用的。于是對于可以放肆痛哭的人,總是會心軟,會憐惜。其實後來她知道她也與旁人一樣,額頭的汗是正常的,口里的津液也是正常的,沒有理由眼淚會是黑色的、會是苦的,還有毒。可那並不重要了,她已經堅強到可以獨自應對一切,哪怕是死。
如果世間沒有解藥,那麼她能夠順境而行。但師傅口中的于她來說是逆世的人已經出現了,則有些事,她也想問個究竟。畢竟她也只是個凡人,所謂七情六欲,所謂嗔痴怒喜。
天色在林間變幻,黃昏的霧靄不知從何時從何處涌了上來,許是夕陽照應,那霧靄呈黃色,且越發濃郁。但桑梓告訴晏棲桐,還沒到黃昏,那也不是水霧,是毒障。
老虎也停了下來,俯下前肢讓她二人落地。晏棲桐瞬間想起金家求醫的人里就有三人死在這片毒障里,頓時心就提了起來。想想自己就這麼毫發無傷毫無風險地渡過了死了七人的深山老林,還真是沒有感覺。這會兒終于有了點實感——這是片會吃人的山林。
老虎似乎對眼前的毒障也頗為忌憚,一直在喉間發出低沉的聲音,只會在原地來回急躁不安地踱步。
「行了,你回去吧。」桑梓從斜挎包里模出一把藥丸塞進虎口里,又親昵地抱著它蹭了蹭,才推著它離開。那虎嚼著大嘴,三步一回頭地看著她們,最終仰天長嘯一聲,躥入林中失去了身影。
晏棲桐勉強鎮定下來,她怎麼忘了這是桑梓的地盤。以她的能力,應該不懼這毒障才是。果然,桑梓先是取了塊帕子用藥水浸透,叫她覆于鼻前,又遞給她一只小銀瓶︰「這瓶中才是毒障的解藥。這毒障是濃一陣淡一陣的,先服了也不管用。若你覺著胸悶氣短,就喝一口,若能挺過去,就堅持一下。」原來解藥還有附帶條件的,晏棲桐微微苦著臉,不敢邁步。可桑梓已經朝毒障走過去了,她就更怕被拉下了。
毒障中的樹林似有鬼影重重,令人毛骨悚然,腳下也越發的潮濕了,像是有吸盤符著住,每一步都要用力。可晏棲桐看著桑梓卻並沒有自己這般辛苦。桑梓察覺到了她的目光,便悠悠解釋︰「你把自己放松放空,便也不會覺著那麼沉重了。你頭垂得越低,自然就越難以負荷。」
此是惟心之論啊。晏棲桐想想自己身後的背包,再怎麼放松也會沉重吧。
就這麼掙扎著,一口一口的解藥倒進嘴里,她的口里除了苦味舌也要麻住了。眼前除了黃霧已看不出其他了,桑梓那根沒丟的「拐杖」被用來牽引晏棲桐。就這麼沉沉噩噩的,晏棲桐幾乎是被拖出了毒障區。
彼與此的世界竟然是那麼的涇渭分明。毒障在身後,還猶有死亡的氣息,但卻沒有游離一絲過來。現已站定的腳下,土地干燥,樹木青翠,真是難以形容的美景,尤其是眼前地勢整個的開闊而去,梯田如階,層層分明,綠泱泱一片,種植得不知道是不是水稻。零星幾個身影埋在其中,這般勞作,也就只待豐收了。
晏棲桐拼命地呼吸了幾口,方緩過心中郁結之氣。
這時的桑梓卻沒有在欣賞美景,而是低頭采了許多草藥。晏棲桐自然不認得,卻是被她硬塞進嘴里如有牛嚼般吃了好多根。
「這便是毒障的解藥,搗它的汁液喝了,就可以闖過去的。」桑梓解釋著,也席地坐了下去。有些微的風吹過來,她有點冷。如果是她一個人下山,自然是輕松的,拖著一個人,總是要辛苦些。這次下山之前她給自己煎了點藥,這會兒藥性也剛好過去,整個人就像抽去了主心骨一樣了。如今一到了安全地帶,她的眼楮也就有些疲累,總是想合起來。
太陽其實還沒有下山,光線流連在身上,總是好過林里陰暗的潮氣。桑梓懶洋洋地舒展了子,低聲道︰「我小憩一下。」
桑梓其實經常說這句話,晏棲桐有些習慣了。但這一回桑梓卻是栽倒在了她的膝上,瞬間就睡得好不香甜。總是在說信不信她的話,可是桑梓卻好像也無端地相信自己。晏棲桐沉默地低眸看著她,幫她把她頭頂不知何時落上去的兩片樹葉撥開拿掉。再踫踫她的臉,果然又冷若冰霜。晏棲桐將她的臉仰起些,好讓陽光灑在上面。于是那眉眼就如同鍍了金一般,莫名得變得漂亮起來。晏棲桐呆呆地看著,半晌嘆了口氣,仰倒了下去。
藍天白雲天地悠悠,與剛才絕然不同的風景。人生哪怕在上一秒如此,下一秒也可能會巨變,她可以理解,但是不能接受。說到底,她還是想回去的。只是這一刻她多想了想,如果回去會有掛念,不如不要產生牽連,好在這一直與她從密的是個同性,若是換個帥哥什麼的,難保剛才瞬間的猶豫不是動心。所以,她在這個世界是個旁觀者、甚至只是個游人過客。游人會喜歡景點的風光或者小吃,但很少想一輩子就呆在那個地方,畢竟總是有家要回的。
家啊,家在何方……
縱使身心俱疲,晏棲桐也不敢兩個人就這麼大刺刺的睡了過去。她強打著精神,等桑梓醒來,卻已經是真正的黃昏來臨了。
「這里很美,對麼。」桑梓收拾了上下,指著山腳下梯田旁的一座村落道,「今晚我們在那里落腳,明天就可以進城了。」
走過了山里的路,田間的路就再沒有什麼可難的了,兩個人雖然還有些狼狽,但進村落的時候,依然還是得到了熱情的款待。
所謂的村落,不過十余戶人家,算不得人丁興旺,不過家家養著狗,又雞鴨成群,與旁處的村莊並無不同,不過更原始些罷了。
這座村里並沒有村長之類的人,只推了個老者來見她們,老人家也很熱情,選了個女人家多的一戶讓她們住了進去。
晏棲桐見這些人都是初次見到桑梓的模樣不禁有些生奇,等主人燒火做飯去了,她就小聲地問桑梓。
「我下山後都會避開這些人的,這世上沒有幾個人知道我在這座山上。」
「這樣啊。」晏棲桐點了點頭,心里卻是想的別的。既會避開世人,這回又干什麼要住進來呢,人家若是好奇多問幾句,她會怎麼回答。還有,金家人都上山了,又怎麼是沒有幾人知道她在山上,可真處處是疑點啊。
桑梓並不知她心思百轉,只繼續說道︰「我們剛才經過的那片梯田都是義莊,歸城里一員外所有。這村落里都是那員外的遠房窮親戚,既打理了莊稼,又得了飯吃,子孫還可送到城里讀義塾。」她也小聲告訴晏棲桐,「那員外我記得沒錯的話有個弟弟在宏京中當官,你若是挑明了身份,那不得當菩薩供起來呢。」
是挑明沒有成功的「太子妃」身份,還是晏家名義上已經早死的小姐身份?甚至是更詭異的那一重?晏棲桐偷偷白了她一眼,然後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這時她又拿絲綢把臉蒙了起來,但許是經了山林一段,她自覺已對桑梓又相熟了些。若是以前听了這話,只會認為她在嘲弄自己,可現在在其中竟是沒听出一絲毫的意味來。她不免眼觀鼻鼻觀心,剛還告誡自己不要在這里多留心留情,又何必做出過多的熟稔隨性之舉呢。
桑梓那句話其實也只是隨口說說,想到晏棲桐定然不善與這些人交往,便任她沉默去了。
彼時她們已經住進了村民收拾好的房間里,雖然簡陋,好在床鋪整潔,被褥也夠干淨。用罷簡單的晚飯不久,整個村落也就都靜悄悄的了。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這果然是農耕時代的生物規律。晏棲桐想著明天就要進城,城是怎樣的城,又會發生什麼樣的事,這些都令她在床上想得輾轉難眠。長夜漫漫,漫漫又長長,越是胡思亂想,這夜也就越發的漫長,簡直叫人無法忍受的煎熬。
而睡在枕側的桑梓卻是不受任何干擾,一動不動,但若晏棲桐要離她三分遠,她必會自動靠近五分來,直貼得晏棲桐煩躁不安,真想將她搖醒。可想想她今日也算待自己不薄,還是隨她去吧,為了免得她睡得落枕,少不得還要幫她調整睡姿,簡直堪稱保姆級別的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