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錯 東西錯 第三四章

作者 ︰ 暮成雪

這個半仙姓朱,便號名為朱半仙。據說他前半生只是個在街邊擺擺字攤,平日里與人寫寫狀子過年時寫寫對聯的落魄書生。在他四十而立那年,在一個驚天雷的春日里,他突然對別人說道能夠請神上身。起初相信的人自然是沒有的,但也有那好奇好事之人,試著與他玩笑,但不料被他件件樁樁都給說中了,頓時名聲大噪。

後來他便也不擺攤了,只拿人獻上來的供奉修了一座小道觀,每日里只接受先到的十人問佔。

因為朱半仙越來越有名氣,找他問佔的人便越來越多。無非成家立業之事,或者親人的身體安康問題。有遠到者,城里晨鐘響起時已然候在觀外,若排不進前十,恐怕一日就白白耽擱了。

邱母帶著重禮前去,好在今日排隊的人不多,她是在天方方見亮去的,前面只有四撥人。雖來得早,朱半仙卻並不很早開門,等有小道士開了門,足足又有一個時辰後,朱半仙才出現。

只見他正光著腳圍著殿堂中間的塑像閉目游走,無人敢去上前驚擾。這朱半仙是個瘦皮男子,頜下又有長須養至胸前,加上道袍寬大,生生有了幾分仙風道骨。

邱母雖早有耳聞,卻從沒來過,此是第一遭。按照別人教給她的先是給了供奉,再排在那四撥人後等著。等終于輪到她的時候,她便把寫有兩個姑娘生辰八字的字條擺在了朱半仙面前。

朱半仙一手捻須,一手端起字條觀看。他先是看得邱纓的,看罷掐指一算,嘖嘖著搖了搖頭。

邱母一見便心一提,忙問︰「大仙,我女兒的八字怎麼了?」

「可惜了,」朱半仙放下邱纓的八字,笑道,「你女兒若是身為男兒身,他日必然富可敵國。」他又轉道,「不過瞧她的運勢,將來會越來越好。她此前遭有一場劫難,好在遇上貴人相助,已化成大吉了。」

邱母不知他所說的劫難是什麼,剛想追問,只見朱半仙低下眼就看到了女兒剛結的義妹的八字。

「咦——」朱半仙把那張八字拈了起來。

邱母被他這一驚一乍弄得又有點緊張起來︰「此女八字如何?與我女兒是否相生?」

朱半仙沒有說話,只是掐指在算,可是算了半天,他仍然覺得一團迷霧。這姑娘的八字看不到路,尋不到根,只空空蕩蕩的一片黑暗。

「這生辰,可是無誤?」朱半仙問道。

邱母一愣,道︰「是問她本人拿到的,應該……沒錯。」

「這就怪了,」朱半仙頻頻晃著腦袋,「這姑娘的八字貧道看不出來。」說罷他就放下了字條,盤了腿雙手結印開始打坐。

邱母旁觀了前面幾撥人的問佔,一看即知這便是要請神上身了。她原以為自己只是讓他看個八字,不至于還要驚動仙神,但不想竟被如此謹慎對待了,這叫她心中更是打起鼓來。

那朱半仙坐了好一會兒,突然打了個冷戰,睜開了雙眼。他方才眼里還有些散漫,這會兒卻有十足的精神,他再度拾起那八字,仔細觀看,方道︰「這姑娘乃是奇人,與你家女兒也有機緣。你方才是說她們已經義結金蘭?甚好,甚好。」

邱母听罷自然歡喜,便問︰「剛才大仙說我女兒曾遇劫難,不知是何事成劫?」

朱半仙又搖了搖頭︰「即已過去,又何需再提,往後的日子好著呢,你只等著享福吧。」

邱母便不再追問,放下心來。

在她準備離去前,朱半仙突然叫住她道︰「明日你請那姑娘到貧道這里來,切記切記。」

邱母應了,便回去了。

待到了家中,邱母把朱半仙的話都對邱纓與晏棲桐說了,這兩人齊齊驚出一身冷汗。

邱纓自然是因為那個「劫難」,好在半仙讓她娘不要再提,她娘也就果然不多問;而晏棲桐則是因為那半仙說她是奇人。她給的生辰雖是自己的,但也是陰歷的,按道理只要是個日子總得有個結論,哪怕不準。可那半仙卻說算不出她來,又說她是奇人。不知那人只是信口開河,還是確實有些本事。想想自己靈魂都離體入了別人的軀殼了,請神上身什麼的,似乎也不是那麼的抵觸。

不過她依然是有抵觸的,上次就是因為想要去佔卦,才被人擄了去。那時是寺廟,這回是道觀,她的命怎麼這般離奇。

邱纓自是知道她的經歷的,听她娘說朱半仙請她去道觀,便忙道︰「妹妹,我與你一同前去就是。」

晏棲桐笑了笑,只好應了下來,心中卻在苦叫,桑梓,你在哪里。

桑梓此時,正在晏府。

晏流光死了,頭七剛過。晏府正是閉門謝客,門庭前冷冷清清。皇帝憐晏子梁中年喪女,特許了他十天的假在家,他自親手埋下晏流光後便再沒有踏出家門一步。

桑梓尋上門時,竟是無一人在角門守著,直拍了許久的門,才有人出來應答。

那人只將角門牙開一條小縫,探出頭來:「誰呀?」

桑梓笑了笑:「勞煩傳個話給你家丞相,便說是有個叫桑梓的人來了。」

那人上下打量她幾眼,嘴里嘟囔著:「都說了不見客,怎麼總有人上門。」但見桑梓只微微笑著,又不勝體力似的倚在門邊,就邊合上門邊道,「你且等著罷。」

過了會兒,還是那個人,卻是一臉慌張的迅速將角門打開,側了身道:「快請進來。」

桑梓扶著門框提裙進去,卻不料眼前站了好幾個人,當中的便是當朝的一品丞相晏子梁與他的夫人。

桑梓雖然沒有直接與晏子梁打過交道,但以前還是見過的。那時他初任丞相不久,可謂氣意風發;而晏夫人因著曾經的事秘密會過面,自然是記得。可惜這對夫妻如今已不復當年風采,尤其晏夫人,那分雍容貴氣被打得零零落落,兩鬢見白。

與此同時,晏家二位看桑梓也有些不一樣。桑梓曾受過皇帝嘉獎,晏丞相見過,晏夫人自然也記得當初那听了她的要求只顯得興致盎然的年輕女子。可如今也是多年過去,她也變了許多了。

雙方站在那都有一會子的沉默,等看定後,晏夫人猛然想起女兒棲桐應該還在她手上時便撲了上來,一把抓住桑梓的手,只急得滿臉通紅,張了嗓子無法開口。桑梓見狀立即蹲□去,拔了她的一只布靴,找了然谷摁了下去。晏子梁心中縱有千萬句也被堵在了喉嚨里,只嚇得忙扶住夫人。

晏夫人被摁得「嘶嘶」直叫,好半天才緩過神來。

桑梓緩緩站了起來:「夫人心火過甚,以至口噤不開,還需多注意才是。」

晏子梁看著雙目赤紅的夫人只顧著喘氣,便眼中含淚道:「多謝桑梓大夫提醒,里面請。」

桑梓在隨他們走時,看到主屋後露出的半樓小閣。據說那就是藏嬌的金屋。當年被太子看中了晏流光後,為免世俗干擾,晏家便建了這二層小閣讓晏流光和晏棲桐居住。當然,桑梓也能想到,這應是晏夫人的主意,目的便是混淆視听,最後成功換位。

不過,若是成功了,想她今日也不會站在這兒。

晏子梁請了桑梓落主座,又吩咐下人打水和沏茶。

晏夫人卻是再等不得了,一邊掉淚一邊問道:「桑梓大夫,我家棲桐呢?她臉上的傷……」她再問不下去,心被揪得緊緊的。

「她臉上的傷若不能全好,也不過是像當年流光一樣罷了。」晏子梁在一旁道:「只要人還平安無事,晏某,便再無所求了。」他心里真是極為暗淡。當年因為貪念讓活得好好的棲桐死于碑上,如今又親手葬下了空棺,刻下了流光的名字。他真是罪孽深重,竟先後讓兩個女兒假死,想他日後必下十八層地獄,必受十八般極刑。

晏夫人也在一旁只會點頭:「對、對,我亦無所求,只要我女兒平安無事就好。」

「平安暫時自是平安的。」下人速度極快,打了水上來,桑梓一邊淨手一邊道,「我是剛回宏京,便听到晏流光死了的消息,想著應先到府上來問個原由,解了我心中疑惑,不然我也難保棲桐的平安。」

桑梓一個「棲桐」叫得有幾分親昵,晏子梁便放下些心來,立時明白她話中所指:「桑梓大夫可認得彥國的知玉大師?」

桑梓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明明知道晏棲桐便是夙命讓送到她那的,豈能不認識?

晏子梁又道:「現在想想,世事萬物自有規律——紙里是包不住火的。如此簡單,晏某卻一直沒有看透,當真是利欲燻心了。」說罷他就將之前所發生的事大概講述了一遍,方道:「是流光以死換得家中平安,免受欺君之罪。她應與知玉大師已起程去了彥國,想來此生,」他哽咽道,「是再見不到她的面了。」想想那個柔弱卻肩堪家重的身影,他只覺深愧于她們母女二人。但如今卻是再不能償還了。

晏夫人見夫君自知道真相後一直處于深深的自責中,就更心如刀割,她從坐椅里滑落在地,跪在自家老爺跟前:「請老爺不要再自責了,都是我的錯,生生拆散了這個家。要怪就怪我,老爺還要保重身體才是。」

看著夫人面容憔悴,苦苦哀求,晏子梁也不忍苛責,只得拍著夫人的肩一起痛哭,使人不忍直視。

桑梓嘆了口氣。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這一家子的事自然是怪不得別人的,但眼前這主人家哭,下人也跟著流淚,而廳里廳外皆是愁雲慘淡,白幔遍布,又叫人心里也悶著。桑梓便起身扶起了晏夫人:「我也有罪,當年的藥還是我配的呢。」

晏夫人忙道:「快別羞煞我了,那是我的罪,大夫哪里知曉內情。」

「罷,」桑梓揮了揮手,「都別提了。」她見茶也上來了,便端了到鼻前細細的嗅著。丞相府里的茶自然是極好的,而丞相所言也定然是不虛的。他的話中涉及皇後時雖然只是了了帶過,但桑梓還是听出了異樣來。

不想放過晏家的必是皇後,流光以死終了,保全晏家,但若晏棲桐再憑空出現,只怕會打破這個局面。晏家究竟會如何桑梓並不關心,只是晏棲桐對她很重要,不能有絲毫的馬虎,所以她也只好上上心了。

想到這里,桑梓只道:「棲桐已經隨我一同進了宏京。她臉上的傷幾乎痊愈,只差一味藥我得到太醫院去找才行。」她見晏夫人听得兩眼放光,渾似起死回生了一般,只想開口說話,便按下一手,表示要繼續說下去,「但是沒想到現在變成這樣,我認為最好不要讓人知道她回來了,甚至是她的存在都不要讓人知道。棲桐臉上的傷必沒有大礙,她的模樣也生得極好,若是被人知道了她在此刻回宏京,難免會引人猜疑。其實我來這里的目的便是如此,即使你們再掛念女兒,也要忍忍,我自會找機會讓你們見面,但你們絕不能主動去找她,或者若是無意中見到後流露出什麼來。」

晏夫人一直听著,忍得只會緊扣雙手,不停打顫。她也是個聰明人,這桑梓大夫的話里全是擔憂,完全是站在自家女兒身邊,她豈有不從的道理:「我忍得。只要棲桐好好的,晚一些見到並沒有關系。只是不知你們在哪里落腳,是否缺少什麼東西,有什麼是我們能做的,」她哀求道,「桑梓大夫您只管說,我們必會一一準備。」

「暫時什麼都不需要。」桑梓道,「她如今也沒和我在一起,我只怕會暴露了她。等我們去過宮中看看情況,自會讓你們相見的。」她猶豫了一下,有些話想說,卻還是沒有說出來,免得教這兩個人白白擔著心。不過,她還是想解解自己心里的疑惑,「不知棲桐之前一直住在哪里,她提及有一對瓖了七彩寶珠的玉鐲,玉是白青色的,囑咐我帶給她。」

晏夫人一愣,又心道果然是我的女兒,謹慎的很,但不知她與這桑梓大夫相處的究竟如何,竟叫她這般相助。晏夫人擦拭了眼角的淚,站起來道:「我帶您去。她的東西自從……離去後再沒有動過,都放得好好的。」

桑梓便也起身,轉頭對晏子梁道:「既然晏流光願意為了保全晏家從此隱姓埋名永不回宏國,那晏丞相還應保重身體,勿叫女兒憂心。」

晏子梁听罷背都更駝了兩分,只余長嘆。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東西錯最新章節 | 東西錯全文閱讀 | 東西錯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