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錯 東西錯 第三五章

作者 ︰ 暮成雪

晏夫人帶桑梓去了女兒住的小閣。

小閣外觀修得並不奢華,可是進到里面方顯得處處精細,看得出很費了一番功夫。閣上原本是晏流光與晏棲桐一同居住的,後卻變成晏棲桐一個人的居所。

晏夫人進到女兒住處時又涌出淚來,哽咽道︰「這便是報應。老天見我心腸歹毒便要我自食惡果,要我受這見不到女兒的痛苦。當年那樁事,我家老爺和棲桐都不知情。那時的棲桐尚小,我讓她如何她便如何,後來懂事了卻不曾質疑過我半句,只是偶爾對著刻有她名字的牌位暗自掉淚。臨出嫁前她百般逼問晏流光也只是害怕她無法應對太子而累及全家。棲桐是個好女兒,我卻不是個好母親,生生的毀了她。」

在晏夫人絮絮叨叨之際,桑梓已經將相連的幾間房都大致看了個遍。如晏夫人所言,這里窗明幾淨,床鋪上也安放了應著時節的薄錦衾,桌上擺有鮮花,不是樓外的素縞慘淡,而是鮮艷的顏色。想來這里被晏夫人小心保護著,是她女兒的一方天地。

在與臥房相連的花廳中,她見到有滿牆書櫃的書籍,想到晏棲桐在山上時也酷愛看書,倒是不假。

「我家棲桐不知看了多少箱書,繡了多少繡品,只因生怕被人看破,常年待在這樓中,何嘗不像是牢籠,為難她一直隱忍下來。」晏夫人跟在桑梓身後悲切道,「現在想來,我都做了些什麼,那個太子妃,又不是非當不可。可惜當年一念之差,開始了,就停不下來。」

桑梓見書櫃旁有一只木質的方形畫筒,里面插著幾幅卷軸,她上前抽出一卷展了開,只見上面畫有一株牡丹花,枝茂花碩,筆筆細致,可想是如何一點一點地描畫出來的。這畫倒不見有多靈動,只是工工整整,規規矩矩的完成。畫上有題款有印章,桑梓抬高了手細看,只覺那幾個字也是筆法嚴謹,看得出下了些苦功去練的。

看了這畫,桑梓輕輕皺起了眉,但卻在晏夫人過來時,又淡淡地舒展開。晏夫人捧了女兒常用的首飾盒過來,讓桑梓過目。

什麼要她來拿白青色的瓖七彩寶珠的玉鐲,那不過是桑梓胡謅的罷了。那鐲子倒是有,就是先前晏棲桐差點易換給成衣鋪子里的那對。桑梓不過是找個借口來看看晏棲桐的住處罷了,果然看後心里的疑惑更多了。

桑梓端著首飾盒翻看著,然後掂起一支簪子,笑道︰「瞧我這記性,那鐲子她是帶在手上的,她是要我來取這支七彩寶簪,想是同一套的,當初不知怎的被拉下了。」

晏夫人仔細看了看那支簪子,方忙道︰「是了,她當初最喜歡這套首飾。只是出嫁的時候帶了鳳冠,一時就沒用這支簪子。」想到那時的事,晏夫人不禁又難受起來。她如今真是什麼也不想了,只要她還能再見到女兒就好。

「那我便帶去給她。」桑梓收進袖籠里,又指著剛才看過的那幅畫,「這牡丹畫得極好,不知是否可以送給我?」

「那是自然。」晏夫人便幫著卷了畫軸,「我女兒當初琴棋書畫無一不精,但卻總在家里,苦于無人賞識,既得大夫喜愛,哪有不送的道理。」

桑梓收了畫,便告辭了。

雖然還不知道有沒有威脅,但桑梓離去後還是很小心的。未央的馬車已經回去素青城了,她將自己在宏京中的一處宅子讓給桑梓居住。桑梓在宏京原是有家的,但當年走的時候,她並沒想要再回來,所以早就賣掉了。住處也早有人打掃好,都是未央留著的人,說是個個嘴口嚴實,可以相信。

事實上,晏家這整件事里,未央都不知半點,就足以教桑梓警惕了。皇宮里的那位必是要選個自家人做太子妃的,但絕不會讓這件事淪為言官們彈劾她的口實,所以,只會是極少的人知道,當然,這也是她所願。

回到房里桑梓好好睡了一覺,直到二更才起了身。廚子知道她回來後米水未進,便一直在鍋里熱著飯菜,桑梓飽飽的吃過,養足了氣力,方起身離府。

宏京並沒有實行宵禁,故而街上還有行人往來,夜市也十分繁盛。直到這時,桑梓才在心中一頓,立于街口,恍恍然半天不能回神。

這一路,從前至此,她都一心在為了晏棲桐的事忙碌,所擔憂的也是晏棲桐,倒是突然忘記了,這是自己發誓過不再進的城,不再回的家。

不,是她以為不能再進的城,不能再回的家。

還以為自己會死于外頭,沒想到竟是回來了。她朝宏京皇宮的方向張望了一眼,那里有曾經帶給她無盡苦樂的太醫院,還有……她的如父恩師曹繡春。

不過那些都要再等等,不知道晏棲桐跟著邱纓回去後怎樣。那邱家在她眼中是小戶人家,為商為販,卻養了個不錯的女兒。想來晏棲桐一直關在那小閣中,也沒有閨中密友,她與邱纓又有些投緣,總好過她一個人。桑梓想著想著獨自笑了笑,也不明白自己這般操心到底是為什麼。

過了觀水橋,到了燕子巷,這里的人家院牆都不算高,已是深夜了,想著不必去驚擾人家給添麻煩,桑梓原想悄無聲息地飛身掠進院牆內。不過她試了兩次發現果然不如從前。她多年修習的功力,全都喂養給了體內的凶病,如今要使出一二分力,都極難了。

黑夜幽幽,桑梓深覺再蹲在人家院牆外實在不妥,好在院牆外有棵老樹,樹影婆娑如鬼如魅,她爬樹還是不錯的,一貓腰便蹭上去,踩踏實在了,這才翻進院牆內。

堪堪停穩住了腳,桑梓站定了緩緩喘著氣,拿袖子拭去了額上的汗,才定楮細看。她的眼力原也是極佳的,只是這會兒眼前朦朧一片,頭頂又是一輪新月,怎麼揉擦眼楮也看不真切。

看來自己真是不行了。桑梓站在那,略微有些傷感。以前听聞哪家有珍藏草藥,又從不示人的,她都會偷偷溜了去看看,若是實在好,等天明了便上門去,無論如何也要弄到手,若是不好,便直接毀了去,免得別人再記掛。後來上了山,她是入夜則安,極少在黑夜里行動,卻原來已經弱到了這個地步。

不過,真要找到晏棲桐住在哪間屋,也是不難的。

在讓晏棲桐離開前,為以防萬一,桑梓往她的挎包里撒進了一些粉末。那些粉末有奇香,卻只有桑梓辨別的出來。這會兒腿是不靈了,眼楮也不好使了,只希望嗅覺還沒有倒退。桑梓慢慢放松了身體,閉起雙目,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頭一轉,黑暗中仿佛也能看到空中飄浮著的一條香帶,桑梓便順著它去了。

尋到房前時,桑梓輕輕一推,門自然是從里栓住了的,但這也難不倒桑梓。桑梓自袖里取了一把短匕首,只小心搗弄了兩下,門便松動了。

閃身進了房,桑梓掩好門,慢慢模到床邊。輕輕俯□去,眼楮適應後,只見晏棲桐正睡得香甜,眉目舒展,呼吸輕淺。不過,她是和衣而臥的,好似就從沒有見過她只穿著抹胸入睡。她的雙手還抓著被子邊緣,桑梓伸手掰了掰,發現她扣得很死。

剛才莫非是做惡夢了?卻又不像。桑梓折騰了這半天也有些乏了,便爬了進去,睡在了晏棲桐的身邊。夜半潛進來,一是避人耳目;二也放心不下,原還有話要問,但見晏棲桐睡著了看似平穩卻猶有不安,桑梓又想還是等天亮以後再說吧。

晏棲桐在半夢半醒中,只覺得背後一片冰涼,像浸在了水里,這使她立即就睜開了眼,卻一動不敢動。

身後有個人,但她竟然不知道身後什麼時候有個人的。晏棲桐瞪大了眼,直到幾乎都要模糊了焦點,手心里都全是汗了,這才後知後覺地感覺到身後的人很熟悉。

冰冷到這樣熟悉,除了桑梓還有誰?

晏棲桐長吐一口氣,緩緩轉過頭去,果然就見桑梓正側身半俯在她的背上。慢騰騰地把身扭過去,桑梓便落入了她的懷里。晏棲桐渾身僵硬地半摟著她,模到她的背也是僵硬的,便輕輕地上下撫模著。

她昨夜入睡得早,原本邱纓說什麼也要和她同寢同被,盡盡姐妹情誼,不過還是被她給婉拒了。除了桑梓偶爾會與她睡在一處外,她想還是盡量避免與人同睡,萬一她要是說了什麼夢話,那不是麻煩了。

而每次桑梓與她一起睡覺的時候都會比她睡得還沉,除去極少的幾次是桑梓先醒,通常都是自己醒過來。

那麼,是什麼情況下桑梓會先醒呢。晏棲桐仔細地想了想,一次是那山上她病發整個人如寒冰一塊,後不知怎麼睡在一起,而桑梓先醒後,還裝作什麼也沒有發生;再便是自己被擄後桑梓救自己出來,那一夜晏棲桐分明有感覺到桑梓似乎又發病了變得很冷很冷,但她自己也很快失去意識,醒來後也忘了去追問什麼。

其實醒時桑梓並不依賴她,但回想那幾次種種與眼下的情形,晏棲桐淡淡地想,她不會是靠著自己才能抑制病發,她不是因為這個,才對自己百般的好吧。

低頭看著桑梓的睡顏,這女人也不知道干什麼去了,臉上竟然被蹭上了一道污跡,晏棲桐伸手輕輕地幫她擦了去,手還有些略微的抖。

是人的世界,便不會單純,彼此幫助,不過彼此利用罷了。那污跡被晏棲桐擦干淨了,她就撒了手,讓桑梓一人獨睡,自己披衣下床,再睡不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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