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錯 第五九章

作者 ︰ 暮成雪

晏棲桐其實很想說,兄弟情誼朋友義氣亦可以兩肋插刀,甚至那為你準備這準備那的某夫人,也許也能做到。本書由她們之間,只是一場相遇,終究要離散,又講什麼貞堅可貴,難道自此後就不許對方結交親近之人。晏棲桐有時候覺得桑梓心思極深,可有時候又有如稚子,天真直率。

當晚晏棲桐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桑梓的話一直熱在耳畔,使她心中煩躁,直到天光破曉,才勉強入睡。

等她一覺醒來,听到窗外雨聲如樂,敲敲打打,房中也頓時潤了兩分。這拜月節一過倒是起了些秋潮。晏棲桐起床後攏著長發轉頭一看,一件外衣掛在床邊,卻不知是何時拿進來的。

這件外衣有些像曾經的大衣,只是袖籠依然很大,胸前卻只是系結,那結卻是由寶珠穿成,看上去純屬裝飾,沒有多大御寒的意義。

屋外下人听到動靜,端了茶水臉盆進來,起初晏棲桐很不適應這樣被人伺候著,可是人家又只執著本分不敢逾越一寸,她也就只好順勢而為。好在漱口什麼的都是自己把盆放一邊接,絕不要人端著。

把自己打理好後,晏棲桐一直不見桑梓有動靜,便問道︰「桑梓呢?」

「來了一位客人,正在前廳坐著呢。」

晏棲桐微一挑眉,但不知是誰來了。

那下人又道︰「桑梓大夫吩咐姑娘起來後先去用膳,再去見客不遲。」

桑梓在宏京那麼多年,恐怕認識的人不少吧,晏棲桐無意好奇,便先去吃早飯了。

等晏棲桐吃好喝好轉到前廳時,她心中暗道幸虧先吃了,不然恐怕沒什麼好胃口。

來人正是金雲柯。

他不僅是人來了,更是帶了許多禮物,在坐椅邊直堆了兩大摞。

早在皇宮外與桑梓她們見過後金雲柯就留了心讓人跟著她們,看看她們住在哪里,平日里有什麼舉動。中秋之前那盯梢之人一直只見桑梓進出,卻沒看到另一個女子相隨,最近才發現她重新出現的,哪料就那麼倒霉被人當場抓住。盯梢之人鼻青臉腫的回到金府,金雲柯大駭,既羞又怒,狠狠罰了那人,然後坐立不安。

桑梓既然都把話說到那個份上了,他自沒有再不現身的道理,于是今天一大早,也不管風雨交加,他命人在家中取了些珍寶玩意又到大街上搜羅了些綢緞胭脂,便親自上門來了。

可是他並沒有立刻見到心心念念的那位蒙面姑娘,而是被桑梓請進前廳里枯坐喝茶。

要說比靜,這兩人倒有得一拼。桑梓一個人習慣了,往那一坐,緩緩地品茶,手中一卷書,看得入迷。而金雲柯被桑梓一句「她尚未睡醒,你若要見她,便在這安心候著吧」堵得死死的,不得不安心等候。好在他這段時間一直都在養病,倒還靜得下來。

晏棲桐一進前廳先是心道幸好,再又暗叫不好。這在家中她一時忘了蒙面,倒是成全了金雲柯第一次白日朗朗之下見到她的真面目。她倒不是怕別的,只是心知自己的這張臉有多驚人,只怕更會招風引蝶。

果然金雲柯一見到她有如夢游,緩緩放下茶杯站了起來,眼楮里慢慢聚了喜色,簡直隱藏不住。

桑梓听到動靜一抬頭,見金雲柯痴痴的模樣便將手中的書卷往一旁的幾上一擱。這點動靜倒是驚了一下金雲柯,他轉頭見桑梓唇角略彎,卻仿佛是幾分嘲笑幾分諷刺,不由正了正臉色,轉過頭來朝著晏棲桐一恭到地︰「小生這廂有禮了。」

晏棲桐遠遠地站著,猶豫了一下,考慮著是不是回去把面紗蒙起來,可一想見到了又不能代表什麼,那就算了。于是她只是朝金雲柯點了點頭,便朝桑梓走去。

桑梓見金雲柯的目光只隨著晏棲桐旋轉,便朝晏棲桐伸出手去︰「雨天天陰,反正無事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每日一早桑梓都會替晏棲桐把一次脈,兩人已經養成了習慣。晏棲桐讓她搭脈在手,笑道︰「再睡骨頭都要僵了。」

桑梓替無數的人把過脈,如今她卻覺得這世間唯有晏棲桐的脈象最佳。從容和緩倒與旁人無異,可她的手一搭上去,指月復處傳來的跳動總似要與她心息相印,偶爾沉醉不願提手也是有的,只是她不叫晏棲桐看出來。

這世間沉迷什麼的都有,若有人說沉迷一個人的心脈跳動,連她也要嗤之以鼻。可她偏偏就歡喜于搭在晏棲桐的手腕處,那里生命的強度,會讓她一逕冰冷的心也似要溫熱起來。

金雲柯見無人理他,一時尷尬,但很快鼓起勇氣對晏棲桐道︰「小生家的下人不懂事,自以為體察了小生的心事,無故在貴府外流連,小生今天上門是特意來道歉的。」

晏棲桐轉頭看向他,那一眼流轉,叫金雲柯好似被一箭射進了胸膛,不得動彈。晏棲桐從桑梓的指下抽出自己的手來,雙手合攏在身前,只微微笑道︰「金公子客氣了,既然只是誤會,你也解釋過了,便請回吧。」那個人口口聲聲說是他派來的,這姓金的現在卻是翻臉不認帳,可她卻是記得那日在皇宮外大道上他是如何羞辱桑梓的。

金雲柯臉一僵,明顯感覺到晏棲桐對他並沒有什麼好感,這明明與那時在山上不同,他便看了一眼桑梓,不知是不是她從旁講了他什麼壞話。

這卻是將晏棲桐惹怒了,還以為他又要對桑梓惡言相待,便想可不能叫人家欺負到家門口來了,于是冷聲道︰「順便告訴你,天底下能救她的那個人赴湯蹈火也會救她,你就放心吧。」

听了那「赴湯蹈火」四字,桑梓會心一笑,渾如春風吹展。身前兩人氣氛略有詭異,自己卻這麼笑著她心道不妥,便重新拾起書卷,怡怡然垂目觀書。

金雲柯心中有晏棲桐,哪里敢與她相抗,便順坡下驢道︰「那自然是好事,上次是小生口誤,哪里真的不願桑梓大夫身體康健呢。」

桑梓听到還有自己的事,便略略起身欠了一下,唇邊依然含笑。

金雲柯又馬上借機道︰「從前以往都是誤會,想來桑梓大夫也不願我真去殺生取血。還望姑娘再不要記住那些才是。」他語態不免熱切,俯□去將身邊的禮物向前推了推,「這里有些小物件,供兩位把玩;還有邱家剛出的緞子,據說最近風靡宏京,想著二位是不是也喜歡,便拿了幾匹來。」

這三番五次的討好,晏棲桐還有些默然,桑梓倒是嘆了口氣,再次放下書卷︰「金公子的美意,我們心領了。只是過幾天我們便要離開宏京,往後難說會不會再回來,這些身外之物,我們都用不上,還請公子帶回去吧。」

金雲柯一听便呆了,忙看向晏棲桐追問道︰「當真?」

晏棲桐點了點頭。

金雲柯便跌落在座椅里,片刻之後才對桑梓作了個揖道︰「不知桑梓大夫可否回避一下,小生……有話與這位姑娘說。」

桑梓一愣,扶著椅把站起身來,離開了前廳。她離開後只站在門外,一時沒有走。也不是想要偷听,只是想著金雲柯似乎確實受到了打擊,看起來竟然真的是對晏棲桐情根已種。

前廳里一時並沒有人說話,桑梓緩步離遠。秋風起,雨織凌亂,她在檐下走著,心中有些恍惚。要去彥國的是晏棲桐,要找「我冥之心」的也是她,可如今出現了這樣一位男子,若能真心待她與她舉案齊眉,這也不失為一種選擇。她在山上失憶之後便算是丟掉了丞相之女的身份,既然自己已然不要,那便要選擇其他的方式生活。到了彥國以後呢,找到「我冥之心」以後呢,明白了她能下黃泉的真相以後呢——

桑梓猛然停住腳步,晏棲桐總有一天會離開她的,那個人一直都在這樣說,難道我們會一生一世都在一起麼,萬一我不得不離你很遠呢……

譬如眼下,也算是那萬一之一了吧。

桑梓透過雨簾,仰望灰蒙蒙的天空,心中卻是想著,她,竟是不願意听到那樣的話。

桑梓走後,金雲柯長出一口氣。桑梓大夫雖然瘦弱,卻存在感極強,她哪怕只是微微笑著,你也不敢輕視。現在心頭一座大山已然搬開,他終于覺得可以好好說話了。

晏棲桐坐在了桑梓的位置上,喝了一口桑梓留下的殘茶,她靜靜地抬眼,道︰「說吧,有什麼事,一定要避開她?」

金雲柯便往前傾著身子,低聲道︰「你忘了麼,你在山上的時候說不曾看過山下的繁華。如今你已是到了宏國最繁華富麗的地方,又為何要離開呢?」

晏棲桐怔了怔,為了圓謊,當時自己確實說過那樣的話,可那又怎樣︰「我到宏京已有數日,該看過的都看過了,自然沒有什麼可留戀的。」

「真的沒有什麼可留戀的麼?」金雲柯又道,「可小生听說你們也沒有去什麼地方。宏京里有不少古跡,亦有各國外邦齊聚,別說只這些時日,若叫你細細品味,住上半年也都還是新鮮的。小生自幼便在宏京長大,若姑娘願意留下來,小生便讓姑娘一個月之內都看到不帶重樣的風景,何況還有宏京周邊,亦是美不勝收。」

這大概,便有導游的口才了吧。晏棲桐沉默地听著,心中突然滿是疲倦。她開口問道︰「你可知我的姓名?」

金雲柯一愣︰「還未……請教。」

「你可知我生在哪里,長在哪里?」

金雲柯想了想︰「不是在那山上麼?」

「你又可知我為何要離開?」

金雲柯不再說話。他看到晏棲桐雖然直視著他,眼里卻沒有他,那目光透過他落得遠遠的,直叫人難以琢磨,又怦然心動︰「你什麼都不知道,憑什麼要留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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