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了,愛。」淺見修介望著捧著陶塤的閻魔愛,「送給你了。」
閻魔愛再次將陶塤遞至唇邊,指尖在六孔上不斷換位,《送七子》綿長的旋律便在黎明前的神社上空婉轉低徊,送走天亮前的最後一抹黑暗。曲畢,余音不散。閻魔愛收起陶塤︰「你來的時候,吹的是什麼?」
淺見修介從她的塤音中回過神來︰「啊……是《花葬》。」
「很好听。」閻魔愛的聲音似是帶露飛舞的夜櫻,充滿即逝極美的感傷,「我想听。」
她輕輕地丟手,陶塤又落入淺見修介的手中。淺見修介看了她一眼,應了她的要求,不同于《送七子》的低徊寒涼,《花葬》的曲調則要清亮上許多,一夜之間,千樹萬樹櫻花飄零,層層花瓣如浪,裹挾著和族的魂,映著賞夜櫻的花之篝火,清酒一杯,歸期無計。
閻魔愛站在淺見修介面前,一如站在合抱的櫻花樹之下,神情肅穆目光廖遠,不知是否想到千里之外的廢墟抑或是百年之前的山莊,一切都沒有變壞之前。淺見修介低垂的眼角余光瞥見閻魔愛追憶的神色,他輕輕地吐氣,一個高音便引住了她的注意力。他緩緩地走,閻魔愛在他身後跟著,一如童話里吹笛的浪人和受笛音指引的孩童,淺見修介氣息綿長不絕,塤音渾厚低沉,仿佛有一雙飽經滄桑的手從綿遠的歲月里伸出,指著未眠人前行的方向。那里朝陽已經沖破黑暗,映山櫻紅艷似血。翻覆的花浪越過枝葉的束縛,飛向無盡的金色中。
希望。
望著走入朝陽中的閻魔愛的身影,但教人想起這兩個字。
「為什麼我有點想哭呢。」盡管沒有眼淚,骨女還是抹了抹眼楮。輪入道卻是望著閻魔愛的背影長長地沉默著,半晌,才嘆了一聲︰「小姐,還是需要淺見那個小子的吧……」
淺見修介在路邊停下了腳步,恰好塤曲終了。閻魔愛抬起頭,似是不認識那兩字一般沉吟良久,方才將頭偏向淺見修介。
「是早餐哦。」淺見修介突然拉住閻魔愛的手,將陶塤穩穩地安放在她的掌心,合上她的五指確信她不會突然丟手,才緩緩松開。閻魔愛扇睫低垂,看著他一系列的動作,沒有絲毫反應。直到淺見修介徹底松開,她才用另一只手握住陶塤,塤在瞬間他們的眼前。淺見修介再一瞧便見,那只塤儼然在閻魔愛身後的輪入道手中。
「小姐說什麼?」一目連問道。
「她,讓我們把這個帶回去。」輪入道無奈地回答,掃了其他三 一眼,便第一個返回了。山童攤攤手只得跟上,鬧得一目連和骨女也不好多呆。望著他們一個個吃癟離開的模樣,淺見修介倒是心情極好,一抹淺笑便勾上他的唇角。
「為什麼會來這里?」
閻魔愛捧著熱氣騰騰的女乃茶,只覺得無論怎樣女乃茶作為早餐都太過奇怪了。
「因為你經常和一目連來這里。」
淺見修介一面四處張望著,一面隨口編造了這樣一個自己都不相信的理由。事實上,一目連和骨女來這里的次數比較多,閻魔愛只是偶爾才來這里陪他們一起監視委托人。
閻魔愛只是輕啜了一口女乃茶,一雙似有千言萬語的紅眸望得淺見修介內心發毛。他停下張望的動作,好生解釋︰「我听說你又收到了委托。」
閻魔愛繼續望著他,沒忘了吮飲女乃茶。知道賣關子對閻魔愛來說一點用都沒有,淺見修介對天翻了翻白眼,說道︰「你的委托人每天都會在這個時間來這里喝咖啡……你看,她來了。」
閻魔愛淺淺地掃了一眼,但見一個衣著略顯頹喪的少女緩緩向走入店門,正在櫃台上等待店員為她選擇的飲品結賬。
「每天都是這樣……好多天了……都是同一杯藍山……這里哪有什麼醇正的藍山,充其量就是哥斯達黎加和曼特寧的混合物,但她總是樂此不疲的。」淺見修介便壓低聲音介紹邊不住地吐槽,藏在骨子里的小資情調又開始隱隱作祟。
淺見修介正說著,少女已經在離他們的不遠的位置坐了下來,帥氣的服務生把咖啡送到她面前,只听得有氣無力的「謝謝」,少女捧著頭望著咖啡,卻沒有半點喝的意思。少女臉上帶著徹夜不眠的疲憊,烏青的眼眶似是受到誰的重擊。整個人已如被抽掉了主心骨一般,軟軟地癱坐在位置上,只能靠咖啡勉強打起精神。
「比起地獄里聒噪的那些,她倒更像一抹幽魂。」淺見修介抿了口紅茶,「這里的阿薩姆味道還是那麼奇怪……說來她也夠慘的,和男友分手,出國被拒簽,考研失敗找工作又趕上這麼個時候……不過,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自作孽不可活。」
淺見修介還想再說些什麼,但見少女已經伏在桌子上大哭了起來。她手邊還散著熱氣的咖啡被她的手臂揮舞落地,發出清脆的聲響。咖啡在地上洇開,潔白的地面上儼然綻開一朵深棕色的花。
沒等店內的服務生反應過來,少女已經握著手機奪門而出。手機上的一條短信觸動了她脆弱的神經,那是一條紅色的短信——已拒絕,地獄少女。
黑色的契約之印格外奪目。
「你是因為你自己的原因拒絕了她的委托?」淺見修介輕輕地挑眉,顯然他自己都不相信這種神奇的論斷。
「我的使命只是完成委托。」閻魔愛低低地回答,「但我只接受活人的委托。」
淺見修介听聞,微微一愣,恰逢頸項間的十字架發出微弱的光芒。他低頭查看,瞬間便明白了發生了什麼事。低眉淺笑,淺見修介抬起頭看著閻魔愛︰「你的委托人動作夠快……少女,你確定不再接受她的委托了嗎?」
閻魔愛望了他一眼,似是明白他話語是什麼意思,沒有言語,只是堅定地點了點頭。
淺見修介撫掌而笑︰「那愛,她現在是我的委托人了……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逃課去完成委托?」
劃開時空的界限在他身後延展開,閻魔愛望著淺見修介良久,最終還是同他一起邁入了那舊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