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魔愛回到日落世界時,已是午夜,淺見修介正倚著地獄入口的門檻淺眠,他抱肩坐眠,頭有一搭沒一搭地點著,迷迷糊糊似夢似醒卻是安靜異常。他身邊是久久不曾見到的人面蜘蛛,背上的三只眼半睜半闔,蛛絲晃蕩的模樣似是默默認可淺見修介的存在。閻魔愛淡淡地瞥了人面蜘蛛一眼,人面蜘蛛便半卷上了蛛絲,似是要她好自為之的模樣,如若是人身的話,怕是要拂袖而去的。
待人面蜘蛛消失在眼前,閻魔愛才輕輕地推了推淺見修介,他卻似是入了夢魘般,口中嘟嘟囔囔的是招呼閻魔愛的話,手上只反握住閻魔愛,無論如何不肯睜開眼。夢境的疼和現實的幻糾纏在一起,淺見修介額角儼然泛起細密的汗珠,萬般仍醒不過來。
閻魔愛被他握著,望著他痛苦的神情,只是輕輕地吟哼起還沒有詞的曲子,曲調婉轉恍如天籟,伴隨著閻魔愛低冷的嗓音平添了幾分神秘的韻味,如清風般入了淺見修介的心,替代一雙騰不出的素手為淺見修介拭干額角的汗珠。
淺見修介的神情漸漸平靜了下來,緊閉的雙眸陡然睜開,睜眼瞧見低聲吟唱的閻魔愛,下意識地松開緊握的柔荑,他怔怔地望著閻魔愛,一向伶俐的他仿佛瞬間失語,良久才緩緩地嘆了一句︰「愛醬,《花葬》被你唱出來也一樣好听。」
「夢到什麼了?」
閻魔愛平靜地問,但見淺見修介微微一愣,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說出實話︰「我夢見……上戶純,食言了。」
「夢是反的。」
閻魔愛淡淡地回應他,似是在安慰他,又仿佛只是在敘述一個顛撲不破的真理。
「我知道。」淺見修介望著在他身邊坐下的閻魔愛,「你平安地會來了呢。」
「嗯。」閻魔愛輕輕地應了,把一封書信交到淺見修介手中。信封潔白卻透出信紙的烏黑,鮮紅的火漆是上戶純名字羅馬音首字母的縮寫,帶有些哥特風的字體似是從地獄里延展出的惡意,陰暗華麗。
惡魔,總是在不經意的時候展現出惡趣味的溫柔的。
淺見修介小心地用刀裁開火漆封口的信封,信紙滑落,果然是張黑色的卡紙,鉛筆落下的字跡閃著異樣的光澤,讓淺見修介想起某個暗黑無星的晚上,瑩瑩的月光似是唯一的光亮,送來光明的同時也透著別樣的詭異。
這個女人。
果然比起巫女,魔女才是最適合她的身份。
淺見修介展開信紙,卻沒有急著讀,將頭偏向閻魔愛。後者早已有所知覺地避開了去,似是要尊重他的個人私事。
「愛醬,她是怎樣把信交給你的?」
听到淺見修介發問,閻魔愛這才轉過頭來︰「等我走了以後,信自己飛過來的。」
「沒有別的交代?」
「沒有。」
淺見修介略略點頭,信封的正面已經寫了「淺見後輩親啟」的字樣,像閻魔愛這般老實的人自是不會打開的,也不會將到手的東西扔掉;當面交代卻可能因為閻魔愛的不言不語費上一番口舌,上戶純當然是深諳這一點的。
裝模作樣。
淺見修介月復誹著看信,還不忘提醒閻魔愛︰「你也來看吧。」
「嗯。」閻魔愛依舊是輕輕地應了,乖巧地貼著他坐下。雖然夜色已深,淺見修介的提燈燈光卻恰好落在瑩瑩的字跡上,正好分辨個清明︰
淺見後輩親啟︰
見字如晤……
「誰要見你。」淺見修介「呸」了一聲。
……想必後輩見上面一行字時必然會發出某些不雅的聲響,作為前輩唯勸後生留些口德,尤其是在女士面前……
「你就是來說這些的嗎?」淺見修介接著吐槽。
……當然,前輩浪費紙張並不僅僅只是為了勸誡于你,還有更重要的事要談……
「真是靈異。」淺見修介扶額,「她居然知道我在想什麼。」
……不過,前輩深知後生所言並非靈異奇術,只是出于對後生一貫狂妄自大和桀驁不羈秉性的了解而做的現行提醒。但鑒于後生的急性子,怕是說過了思完了才看到前輩這些逆耳良言,是人之命,不可逆……
淺見修介決定保持沉默。
……此番來信,只為一事——前輩對後生的考驗……
終于說到重點了。
淺見修介很想請這個絮絮叨叨的女人團成一個團以一個圓潤的方式離開,但又怕她在信里再詭異地提到這一點,于是只得咬咬牙保持沉默了去。
……後生如要拒絕怕也沒了機會,前輩自是從未考慮過給後輩拒絕的機會。即便此番考驗,也只給後輩兩個選項——生和死,萬萬沒有退的道理……
「你不說我也不會退縮的。」話嘮淺見修介覺得讓他不說話簡直比殺了他還難受,也不管之後上戶純還會做出什麼評論,他又重拾起吐槽本行,頓時覺得天朗氣清惠風和暢,濁言塵字皆如惡靈退散。
……至于考驗的具體內容,恕前輩不能一以告之。後生既然自詡智慧明達無有不知,那想必也能從先前的蛛絲馬跡推測出考驗的具體內容。抑或考驗此時已經開始,推測前輩下一步的行動將成為考驗的第一關卡,如若這一關不過,那自然是居于其後了……
「所以你說了這麼多只是想告訴我你不想說出你要干什麼想要我傻不拉幾地陪你玩猜謎?」淺見修介的長吐槽從來都不帶換氣的,他甚至听到了身側閻魔愛听到他吐槽後似有喜感的輕微動作。決定不再和上戶純糾纏下去,他干脆一口氣讀完了之後的句子︰
……今以古道給後生寫信只為顯得前輩知禮而厚慈,後輩不必回信,切記將信件悉心保藏。前輩絕少留筆墨,謹以此為念。
飄落筆
淺見修介想把信一把撕了,卻終究只是重重地疊了磨平。折痕處泛起粗糙的毛邊,足以見得他的用力。
上戶純,你當真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嗎?
棉屬木,傘屬金。
金木水火土五行之陣,終于是開啟了……